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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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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接通传来王小姐没有抑扬的声音:“有位江女士打来电话。”
“接进来。”
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又让王小姐低看我一眼。
江明丽单刀直入:“昨天安孝希去过你家?”
消息这么灵通,莫不是派人监视?我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请他喝茶,他对你的厨艺赞不绝口。”顿了一顿,像是质问般,“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的如此迅速?”
我嗅到淡淡的火药味道。
“普通朋友而已,昨天只是不想出去吃饭。”
她冷笑:“想不到手段这般高明。”
砰的挂掉电话,我愣了愣,才慢慢把听筒放下。
凭心而论,我也并不是那么无辜。
安孝希安静而善解人意,是个哪怕听人唠叨一天也会微笑点头的人,虽然部分原因是家教甚好,但秉性如此才是关键。
我很喜欢他,但其中掺杂的大多成分是不由自主的依赖。
他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面对他时,我总会想要告诉他更多,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父亲不喜我与商业中人交往过密,我亦不习惯和他人私交太过亲近。
但有些人,是无法避免。
这是我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啃着爆米花思考的结果,旁边是专注于影幕的安孝希。
开车送我回家,他似是不经意的问:“江小姐是你很好的朋友?”
“不算是吧。只是和她比其他人交往多点而已。”说是朋友,不如说我是她的跟班。
他放心般的出一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还是不要影响你们之间的友情。”
摆明了钓人胃口。
“最近我觉得明丽怪怪的,却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说看,好像我们之间出现了什么误会。”
他踌躇,半晌开口:“前几天她悄悄对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话,是关于你以前的事。”
心口慢慢疼痛,我不动声色,“我以前有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的寻找措辞:“好像你不是在叶家长大的,是一年前回转本家……”从后视镜发现我脸色苍白,赶忙将车停在路边,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笑的无力:“她告诉你的都是事实。”看着他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我说:“我是父亲失散在民间的女儿,一年前才找到,终于一家团聚。”
他忍俊不禁,以为我说笑。
人有时真的是很奇怪,当你说实话时,反倒有人不信。
我清晰的记得那个明朗的秋天,阳光很好,带着凉意的秋风吹的人神清气爽,我背着书包费力的抱着怀里重重的书向外走,老远就看见一辆豪华的黑色通用轿车,像其他学生一样艳慕的大饱眼福后,我继续向着回家的方向大步迈进。当我走过那辆车时,有站在门边的黑色西装像极了电影里的□□老大跟班的人俯身拉开车门,从里面出来一位两鬓斑白却高大威仪的老人。他站在了我面前,以一种不可抗拒的语调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就是如此的直接而理智的人。
我的手一颤,怀里的书哗啦啦的洒了一地,秋风肆意的吹着散开的书页,发出尖利的刺人耳膜的声响。
我尖叫一声,莫名的飞也似的的没命的跑。自称父亲的人直直的站在车门边,望着我落荒的方向,并没有追。
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当初之所以有那样莫名的反应是因为,不想面对。
可是,有些人无法避免,有些事情也无法逃避。
我以为逃走他们就找不到自己,可事实证明这种想法极其幼稚而可笑。在熙熙攘攘的都市里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可如果对一个有钱的人来说就易如反掌。
几日后,当我推门看见那个威严的男人端正的坐在简陋的屋子里,桌子上放着一张支票,上面有一个让两个人尽情奢华一辈子的数目时,我悲哀的明白了这个道理。抬起头,我看到对面两个人回避的神情。
但我还在挣扎,像垂死的鱼奋力一搏,想要跳回近在咫尺的大海。
直到那个雨夜的来临。
那个雨夜是我一生的痛。我浑身湿透,按响了一幢别墅的门铃,对屏幕上的下人说的有气无力:“你好,我想见我的父亲。”
那个男人对我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更大的热情,好像我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双方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血脉至亲。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对我点点头,然后吩咐:“带小姐上楼换衣服,休息一下。”
和想象中的父女重逢实在是天壤之别。
有一个声音关切的问:“叶小姐,怎么了?不舒服?”
我从思绪中摆脱出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无意识的把太阳穴按的很痛,轻轻揉搓着,“没什么,想起来以前的事而已。”
他懊悔:“我真的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叶小姐难过了。”
真是一个即使没做错,也会适时道歉的极富涵养的人。
我摇头:“和你没关系。只是这件事众人皆知,当初也被小报炒的热火朝天,明丽怎么干吗这么神秘的告诉你这个?”
“那你和生父重逢,一定很开心。”他顾左右而言他。
看来江明丽不止说了这些,不过也无妨,这个圈子本来就是谣言四起,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加理睬。
我苦笑:“那些记者文笔极好,把这一段写的惊天地泣鬼神,失散多年的父女终得团聚,一家人从此和和睦睦,尽享天伦,从此传为佳话。”
他笑:“叶小姐又在开玩笑。”
以为是讲笑话也好,大家一笑了之,谁也不去计较。
像我的前半生,宛如一场闹剧,最后以大团圆的结局收尾,皆大欢喜。
我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值妙龄,却频频回头看过往的道路,不知是何道理。
站在阳台,冲着下面的安孝希挥手晚安,然后看他上了车,发动车子,绝尘而去。然后抱着米奇抱枕,蜷缩在大大软软的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看一成不变的无聊电视剧,看新闻,看广告,我对电视的博爱值得敬佩。
然后,如过去的一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在电视机里传出的平板的声音中渐渐睡去。
一缕刺眼的阳光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目光惺忪的坐起来,意识回归躯体用去了约十秒钟,然后我忽然认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抓起闹钟,我的手立刻开始颤抖,飞快的洗漱,把头发抓平整,套上一件衣服正准备出门,抬起的右脚又缓缓放下。我认识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今天……是不是周末?
蹲在门口,自己笑痛了肚子,何时这般失常。待笑够,发现自己正一点一点的悄悄变化。以前睡觉一向很轻,若是被梦惊醒,便再也无法安睡,继续盯着忽闪的屏幕一直到天明,然后开始一天的生活。如今却沉睡的像睡美人,即使雷击也不会扰我清梦。
这个周末,不想如往常一样穿梭于各个名牌衣服饰物之间,我泡了杯浓浓的咖啡,放在桌边,随意从书柜中抽出一本书,惬意的倒在沙发上,像大学时做的一样。恍惚间,时间像白鸽一般展翅回转,把我带回大学时代,我彷佛又成为那个整天坐在图书馆,爱着后现代主义,虽然一无所有却对未来有着莫名的乐观与期待的贫穷学生。
所以,可以想象这时候门铃响起我有多恼怒。
原本忽略,可那铃声坚持不懈,一声一声不停响着,我叹气,决定看看是谁有如此令人佩服的毅力。
江明丽。
打开门,她旋风般刮进来,嚷着:“太好啦!我正在想你会不会不在家,你果然在家!本来应该先打电话问问的,可我实在太兴奋了,所以就直接跑来了……”
我等她连珠炮的把话说完,平静的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她坐直了身子,对视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字字清晰:“我,决定交男朋友。”
我当场栽倒。
江大小姐交男朋友有什么稀奇的,值得这样宣告世界。全城的适龄男子皆与她有过过密的交往,只是从未正式确认关系而已,像极了年轻人的胡闹。
那么,终于能让花蝴蝶飞来飞去的江明丽决心安定下来安安份份守着的那个人,究竟是哪路神仙?
她的回答让我再次跌倒。
“哦,他还不知道,我先决定了。”
如此霸道,一如她的为人。
“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所以要当着你的面打电话给他。”
完全不怕拒绝后被外人现场目睹的危险,她有自信的资本。
她拨通了电话,一字一顿的说:“安孝希,我是江明丽,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
我的身子刹那间僵硬,可以感觉脸色一寸寸苍白,忽然觉得很冷,彷佛血液冻结在体内,无法抑止的寒冷。
江明丽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我,语气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第一个问题,你现在有女朋友吗?第二个问题,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呢?”
我注意到她用了一个词:能不能。
等待的时间如同静候世界末日到来一般长久难熬。
像溺水的人用仅存的力气攀着一块木头顺流漂浮,渐渐失去了最后的力量,却仍怀着一丝希望,可以在最后的关头绝处逢生。
江明丽明朗的笑容一点点消散,闪烁光芒的眼眸也如走向生命尽头的星辰一样黯淡,我听见她说:“我知道了……”语气是无比的疲惫。
一切已经明了,不需再问。
我无法否认心中陡然升起的喜悦。
江明丽缩进宽大松软的沙发里,头低低垂进两膝间,像受伤的小动物,低声喃喃:“他说没有女朋友,但有喜欢的女孩子……他还说,他正准备去那个女孩子家,捧着鲜艳的红色玫瑰表白心意……”
从天而降的凉水把我浇个透心凉。
我手指绞在一起,抑止不住心中的焦躁。那个女孩子,能吸引他的女孩子,会是谁?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钟表的秒针不徐不急的走过,两个女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
门铃大作,在沉寂的房间里回响,像极了火警。
我几乎是跳起来开门,然后目瞪口呆的愣在门口。
蜷曲在沙发上的江明丽也抬起了头,向大门的方向望去。
安孝希站在那里,面色微红,略带邪气的眼角不再飞扬,有些激动还有些不安的望着我,光洁贝扇的牙齿咬着下唇,手里拿着大捧与他的嘴唇同色的红色玫瑰,开的正艳,娇艳欲滴。
我有一种非人世的恍惚。
他大概是第一次送人玫瑰,神色不安,与那些玩的熟练的花花公子毫无相似之处,像是个普通的男孩儿终于下定决心向邻家的女孩子表明心迹,带着兴奋,还有忐忑,干净,纯真,一如我过往的青春。
我的视线刹那模糊,有水汽浮上我的眼睛。
但我依然清晰的感到江明丽一语不发从我身边走过,大步离开时冰冷如刀锋的眼神。
安孝希没想到江明丽在这里出现,愣了一下,然后被我拉进门内,两个人的笑容都有些尴尬。
他讪讪的开口:“那你……都知道了?”
“嗯。”我简单的应了一声,不客气的接过他手中的花,顺手插进茶几上的花瓶。
轮到他看得目瞪口呆。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是不是在韩国没见过我这么奔放的啊?”
“又在说笑。”
他笑,有着宠溺的意味,伸出双臂,试探般轻轻拥我入怀。我伏在他的肩头,很温暖,很安心,我闭上眼睛感受阳光的味道。
他在我家吃的午饭,依然对着满桌的菜肴难以取舍,我见他拿筷子的姿势进步许多,不知是不是暗地里苦练的结果。他不高的声音淡淡的散落在空气中,像一群白鸽扇动着翅膀飞过天空般纯净,他讲到自己总是摆着一副严肃面孔却和蔼的父亲,讲到出得厨房下得厅堂的母亲,他还有个姐姐,已经嫁到国外,丈夫对她百依百顺,过的竟比做千金时还要逍遥。
“一对很会玩的人。”他模仿父亲佯装愤恨的声音。
我笑得前仰后合。
傍晚时他离去。我在楼上向他挥手告别,他在楼下示意要看着我进去,我执意要看着他开车离开才肯进去,就这么僵持不下。后来我索性走回房间,关上灯,他又望了好久才发动了车子。
其实我躲在黑暗中,目送他离去的身影,心里被幸福涨的满满。坐在地板上细细回味过往的情景,他的笑,他大大的黑色眼眸,他说话前不由自主的咬唇动作,他安静的气质,他淡淡倾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反复回想的细节,如其他恋爱女子无异。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时近午夜。
刚听到这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时,我一时没反应是谁打来的电话,“您是……”
对方没有我这么平静:“杉岚吗?我是你江伯伯啊,今天明丽是不是去你那里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打手机又没有人接……”
我忽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她没回家吗?她上午就离开我家了啊。”
江叔达更着急了。对豪门中人的绑架勒索时有发生,江明丽又是独生女,怎么可以出意外。
我安慰:“江伯伯,您别着急,我会去她经常在的地方找找的,您千万别急坏了身子。”
挂掉之后,我拨了几十个电话,但都以失望而告终。我咬着手指,心里渐渐不安,她离去时冰冷的眼神狠狠划开空气,传来尖锐刺耳的声响。
她是那么骄傲的女子,不容拒绝,会不会……
我不敢再想,不停的拨打她的手机,在我几乎信心泯灭的时候,接通了,江明丽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我总算安定,忙问:“你在哪里?你爸爸快急死了,我很担心你……”
她嘲讽的笑了一下,反问:“你会担心我?”
那语调没有往日的张扬,还拖长了尾音,我问:“你喝酒了?”
“嗯,在蓝享喝了几杯……”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接你。”
左转右转,在服务生的指领下我才在一间包厢里看见了醉眼朦胧的江明丽。应该是喝了不少,桌子上的空酒瓶让人叹为观止。江明丽半倒在桌子上,见有人进来嘻嘻笑着举起一个酒杯,手拿不稳,咣的一声杯子滚落在地上,滑出好远。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把杯子拣起来,已经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气,脚下一软,栽进我的怀里。
“你喝的太多了。”
我架起她的胳膊,想送她回家。她睁开充满醉意的丹凤美目,看了好久发现是我,猛然把我推开,我促不及防,踉跄了几步,几乎连她也带倒。
她指着我:“你!你来干什么!”
“你父亲很担心你。”
她趴在桌子上,大滴的眼泪落下,在黑色的桌面上形成一个个深深的水洼,聚而不散。“你凭什么这么好运?你拿什么来跟我抢!凭什么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变成金枝玉叶!”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冲我喊着。
一旁的服务生噤声,不安的望望江明丽,再看看面色渐渐苍白的我,我轻声说:“请先出去下。”他转身离开是非之地,不忘把门轻轻关上,不知道有没有考虑卖个独家。
我慢慢抬起手,抱住双臂,尽量平静的看着借着酒精的作用尽情发泄的江明丽。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有些语无伦次:“从小到大,凡事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谁也别想跟我争。可你,你算什么东西,敢抢走我的东西……安孝希,他,他本是不愿频频出入我的聚会,可他知道,知道你会在那里,所以就来了……他一直在看你,知不知道,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你!”
像是有无形的双手钉住了我的身体,让我无法移动。喉头动了几下,终是没发出声音,脑海像影碟机一样快速倒转,一幕一幕,直到我初次遇见他的那个时刻。
那时他在挑选一件朗凡上衣,我坐在远处的长椅上,用一种几乎是偷窥的举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甚至没有向这个方向张望一眼,我有一种成功窥人的喜悦。
他知道我的存在,在这之前,还是之后?
难道我一直被人观察而浑身不觉?在我以为无人注意的时候窥探他人,其实自己已经被摸清底细,了如指掌?
这个念头像一群蚂蚁一样顺着我的脊柱向上攀爬,怪怪的感觉令人浑身不舒服。
江明丽宛如祥林嫂般的继续絮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你凭什么,凭什么……”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她终于抵抗不住酒精的作用,发泄出对我的愤恨后喃喃自语的睡去。
我并没有奢望她能把我当作朋友,但也绝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恨我。
如此恨着一个人还能日日请她参加自己的各项活动,搭肩勾手笑容明媚如春花,不晓得内情的还以为是亲密无间的姐妹。这般厉害的本事被她运用自如,令人瞠目结舌,我只有羡慕的份,怎么也模仿不来。
我的喜恶皆显于脸上,想知道我喜欢谁讨厌谁,不用来问,只看我的表情便轻易得知。
除却我特殊的经历,这种秉性也是不见融于圈子的一大原因。
我胡思乱想的倒在床上,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很奇怪,说是做梦,却清楚的知道是梦境,但依然醒不过来,徒劳在梦境里挣扎,像是陷进沼泽的人,越是拼命想要挣脱,越是陷入的深。与幻象苦苦战斗几近天明,才慢慢平静,混乱的如同顽童在白纸上胡乱图画的线条的思绪也渐渐平和。此时我才安稳的睡去。
梦再次出现。
说是梦,却无比清晰,像是时光倒流,重新经历。
雨,下得细濛濛的丝线般的雨,一寸寸打湿我的头发,连同我的心。
对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稚气未脱的一张脸,洋溢着青春的美好,却表情严肃异常,看样子比我年少,却因为个子足足高我两头而更像个大人,他的影子扑面而来,把我完全笼罩在里面,我仰起头,看不清他的轮廓。
但他的话,却一字一句,听的真切。
“你走吧,你走了,我们才会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