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来将不平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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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人击鼓鸣冤，狄仁杰冠带升了公堂。大堂里皂隶排开，气势独独欠在狄仁杰的年青面孔上。尉迟真金像个幕僚一般立在他身侧，如今在狄仁杰的地盘，场面功夫尉迟还是知道些的，就作势要拿笔帮他做笔录。狄仁杰和他对视了一眼，觉得还是让真的主簿来做笔录来得妥当些。
一大早来敲鼓指责儿子不孝的老丈，开店赔光了来推卸责任的商贾，还有一桩窃案。
王县令的宅邸，昨夜失窃了。
狄仁杰飞速地断了前两桩根本没有意义的官司，就窃案上迟疑了半晌，派了捕役去查看现场。尉迟在一边什么话也没说，等闲杂人等统统出去，两人到了后堂时，才开口道：“有人早我一步来这里。”
狄仁杰沉吟，“你的意思是，贪污案涉案的官员杀人灭口，盗取证物？”
尉迟皱起眉头，“涉嫌贪污的官员，我到登州那日便已将其控制，调王县令过去作证一事，更是在路上就直接传信蓬莱，待我到此地立刻交接，让他赶赴州府作证。何况他已迁官牟平，这几桩事如有联系，只有一个原因。”
狄仁杰看他一眼：“你觉得有人通风报信？”
“或许在大理寺接到此案之时，消息就已经透露出去了。”尉迟说，想要拍桌子，但是顾及到自己的背伤，就只是用右拳轻轻地砸了两下，“狄仁杰，你前几日探访时，可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
狄仁杰想想：“这里海客众多，胡商往来行色匆匆，如果多一两个人或少一些人，怕是没有人会知晓。此外，如果一早就透露了消息，为什么直至昨日才将王县令灭口？除了你之外，大理寺谁在登州府掌事？”
尉迟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眉头一皱，“我们去殓房看看，不管是王县令，还是昨天那刺客。”
因为天还有点冷，人死了也不太久，殓房里的气味其实也不算太过分。仵作将王县令的死因细细地说了，细剑从后心刺进去，当场身亡，而刺客脖子断掉了一半，明显就是动手的人实在太不知轻重。刺客手边的剑，从形状大小来看就是刺杀王县令的剑。狄仁杰看了尉迟一眼，被狠狠瞪了回去。
“你把线索灭口了。”待仵作出去了，狄仁杰在刺客尸体旁边说，“不过如果你没把他灭口，大概就是他把你灭口了，所以我不觉得你杀他不对。”
尉迟真金这回也觉得下手好像有点太重，不过狄仁杰这么一说，他就顺理成章地借坡下驴，“看看有什么其他线索吧，衣服，饰物，徽章……”
狄仁杰点点头，从旁边证物匣里拿出各色暗器，一点铜钱，还有一块官徽。
他仔细看了看那块官徽，皱起眉头来，将徽章递给尉迟，“大人你看……”
尉迟将那块官徽拿到手的时候怔了怔，他将其放在桌上，又解下了自己的官徽，两相对比，他似笑非笑地说：“真是有趣。”
“大人发现什么线索了？”
尉迟看他一眼，微笑道，“现在看来，我的官徽是假的，他的才是真的。他昨夜若能杀了我，自然可以以大理寺司直的名义压下此案，再随便带个人回去作证了事。可笑的是，他们只知道我入职不到一月就被派出来掌此案，知道我形貌的能有几人，也敢这样算计，还想偷梁换柱进大理寺糟蹋不成？”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这样漂亮，嘴里却能同时说出如此冰冷的言语。
狄仁杰皱起眉头，再将两块官徽仔细对比，材质重量全无分别。连上面莲花瓣上的小小缺口都别无二致，应该是同模打造而成。他轻声叹道：“此番居心真是歹毒。”
“看来你是我的贵人呢。”尉迟说，但这时候他却不再笑了，锐利的蓝眼睛盯着那两块官徽，“派人替我送信去登州府调人过来，你我此时需要助力。”
“尉迟……”狄仁杰轻声叫了他一句，“事情至此，你可后怕？”
尉迟斜了他一眼，“后怕？敢算计我，我也要看看他能有多大本事！”他言语中带上怒意，一把抓过自己的官徽，“如果只是盗窃而非火焚，那些物证怕是对他们自己也有用，我们还有寻回物证的机会。狄仁杰，你能封锁县城，详细盘问出入人口吗？”
狄仁杰为难地笑了笑，“我试试吧。”
结果基本没有人听他的话，真是一点面子和官威也没有。
到了午后，狄仁杰看尉迟神色有些疲倦，似乎热度又高了些，想要劝他休息，却知道尉迟火头上哪肯照办，也不好明说，只好以自己累了的名义拉他坐下喝茶。
早春天气微寒，内堂里火炉还点着，老主簿细细地盘点着文书，新任的小县令转着手中的莲花徽章，慢慢地趴在了桌子上。一旁胡服的年轻人笔直地站在火炉边，死死地盯着炉中的光焰。
有人要陷害他，而且从他入大理寺时就在谋划。尉迟真金想，他学得一身本事，从不畏惧任何挑战，既然这是迟早的事，早来早好，让人早早发现他啃不动，也免了今后再生许多事端。
他再看向狄仁杰的时候，狄仁杰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尉迟微微有些歉疚，昨夜因为自己不慎着了道，狄仁杰也没能睡多久，他走至狄仁杰身侧，俯身下去，还想说些什么，狄仁杰猛然惊醒，一抬头，两个脑袋顿时撞在了一起。
两人都是猝不及防，这一下撞出好大一声，连唐主簿都撇开文书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狄仁杰自是坐着，虽然脑袋撞得嗡嗡响，却还能稳住身子，看着尉迟站不稳踉跄一步要往后倒，就直起身子一把给他捞了过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尉迟咬着牙说：“乘你睡觉弄死你。”他一手按着前额，脑袋撞了加之有点发着热，只觉得脑袋里翻江倒海的，狄仁杰又恰好搂在了他背上的伤处，“放开！”
狄仁杰摸到衣下的伤布时就如摸上火炉一般缩回了手，尉迟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揉着脑袋，按着桌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但是狄仁杰担心的却是那张老得会吱吱作响的桌子，“尉迟，喂，信已经发出去了，现在你我两个也不好出去，你还是先养好病……”
尉迟真金费了好大工夫才把刚才想说却被一脑袋撞掉的话记起来：“狄仁杰，吏部给你的就职期限，是到今天为止的话，那是从何日开始？
狄仁杰想想，说：“期限倒是挺宽裕，毕竟是外放赴任，虽然是今日为止没错……”他想了想，说，“不过下官耽搁了些时日，否则也该有些空闲。”一边起身想让尉迟坐下，被尉迟按了回去。
“或许这只是巧合。”尉迟真金说，“若你真的早早交接了，这件事或会在登州府发生，倒是省了我赶到这里的麻烦。”他不自觉地想伸手触碰伤处，触及衣料时又将手缩了回去，转瞬间扭头避开狄仁杰的目光，也掩饰住眉目间一丝惭色，“如今命案在你县上发生，本官又恰巧在此督查，厘清真相之前，谁也不许走。”
“是是。”狄仁杰笑着回答，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既然冒名者已经被你杀了，你我都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虽然不一定放心得下，但也只能让衙役去收集窃案线索。你现在劳累过度受伤抱恙……”
尉迟狠狠瞪他一眼：“说过了没事！”
狄仁杰说：“但下官有些累了。”他对尉迟笑了笑，伏在桌上，斜斜地看着尉迟发红的耳根，“公文已经没什么可以处理，案子有了眉目却也不急一时，在下个敲鼓的人扰人清梦之前，还是先午寐片刻吧。”
他敞了官袍，摘了官帽，往座榻上一倚，片刻便打起了呼。尉迟转过头来盯着他，咬了一会牙，慢慢地走到桌前，拿了狄仁杰方才批过的几份公文看，一手揉了揉眉心，又叫了老主簿来，将近一月的公文都调了出来，堆在桌上慢慢翻找。老主簿把公文堆他面前，也远远地坐在堂角打起了瞌睡。尉迟站在桌前翻找公文，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三两步走到坐榻前，拎着狄仁杰的前襟晃了晃。
狄仁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就是尉迟那双瞪得溜圆的招子，他这会不假思索地用手挡了一挡，才没再次将尉迟碰个头晕眼花，“什么？”
“我知道失窃的东西是什么。”尉迟真金道，放开了他的衣襟，“大理寺发来的所有公文都丢失了。不止如此，还有王县与你交接的调令，与我要来这里的书信。”他朝着狄仁杰微微一笑，“你觉得是王县令将这些归档文书带回了住地，还是公文就在县衙之内凭空丢失？”
狄仁杰微微一惊，匆忙地整衣戴冠，匆忙间系歪了纱帽的带子，尉迟看他一眼，哂笑一声，“有什么急的？命案当前你不急，这不就是丢了些文书么？”
“你站了那么久，不累吗？”狄仁杰并不答复，只是换了个话题发问，好心地将坐榻上的软垫拉了过来，又往书案边上去翻找了一番，回过身来的时候，尉迟已经正襟危坐，腰板还挺得笔直，但眉头显然已经松了点。狄仁杰笑了笑，带着一封文书回到他身边，“虽然别的文书没找到，下官的调令倒是找到了。”
尉迟伸手接过文书，翻阅了一遍，点点头道，“如此看来，只有大理寺相关的文书不见，或许……”
“王县令为何能为州府官员的贪污案作证？”狄仁杰沉思着说，“当初大理寺又是有何凭据，说王县令与那位官员的案子有关？”他看着尉迟绷紧的肩背，不由又打趣地说，“现在还痛得很吗？”
尉迟瞪他，“你好歹也当了几年官，怎么比我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狄仁杰哈哈大笑，都快惊动了打着瞌睡的老主簿：“现在急也没有用，说些闲话笑笑也好。不过你若再不休息，下官就要提更不开的壶了。”
尉迟被他这句话噎得满面通红，狠狠地瞪了他一会，看狄仁杰只是笑眯眯的，又不好动手打人，就只得默默地解了刀放在一旁，自己右手支在案几上闭目养神。狄仁杰看他闭起眼睛，就伸手过去又试了试他的额头，热度是已经退了，触手处有点潮潮的凉，尉迟在他的手背下皱起了眉，但没睁开眼睛，也没动作，像是在转瞬间便入了梦，这碰触只是他梦中一点不太美好的插曲。
狄仁杰见尉迟烧已经退了，心也就放了下来。他虽然并未像尉迟那般旅途劳顿，但这一日下来也未能安睡多久，看着尉迟假寐，自己也又困了起来，不过衣冠刚正，解来解去也是不好，就继续去书案边上，也看那些旧时文书，时而提笔记下一两条需要修订的事项，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
尉迟还在睡着，狄仁杰伸个懒腰站起来，想要去叫醒他一起吃饭，但白日里已经撞了两次脑袋，把自己的头凑过去显然不太好。他见尉迟真金的两把刀搁在身侧，不由得脑袋里想着怎么弄死尉迟，一边伸手向刀摸过去。
他的手瞬间被尉迟的左手按住了。
下一个刹那，狄仁杰也无知觉地反手捉住了尉迟的腕子，角力的刹那间，狄仁杰突然想起尉迟的背伤，连忙放手，只见尉迟额上又冒出了冷汗，手也松了，连投向他的眼神都是愤愤的。狄仁杰讪讪地笑了笑，“该吃晚饭了……”
尉迟真金坐直的时候又觉得方才被牵扯到的伤处一阵作痛，因为睡姿不对，也没提起什么精神，就慢慢地系上了刀，束紧了有些敞开的衣襟，起身之时，却又瞬而恢复成狄仁杰昨日初见时那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早晨应卯的时候，人都到齐了吗……”尉迟突然不明不白地问了一句。狄仁杰没听明白，说：“什么？”
“他们告诉你这里有多少官吏，和甲历文书上的可一一对上了？”尉迟说。
狄仁杰懂他意思，笑说：“一一对过，并无差池。不过你的担忧也有道理，常有官员轮换，那些贼子既然想替换了你，换掉一两个衙中陌生之人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主使者无论是谁，我们必将他捉拿归案，绳之于法，你可不要太冲动冒进，打草惊蛇，可能会误了事也不定。”
尉迟哼了一声，“你既然如此有把握，本官就监督你办案，如果办不成此案，你以后也就别说自己在大理寺待过吧。”
“自然如此。”狄仁杰微笑，“大人旅途劳顿，下官自不应让你多加劳累……用过晚饭后，也请大人放心安歇，不要再劳心劳神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来将不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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