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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园草荒瘦 ...

  •   尉迟真金的饭量不算大,而且也不挑食,狄仁杰得到好些年之后才能知道他的所有喜好,不过知道了与不知道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用过晚饭,尉迟推说疲倦,早早入了客房歇息。狄仁杰觉得自己看出了尉迟的小心思,却不说破,只是回屋在衣箱里取了剑,坐等尉迟按捺不住自己半夜溜出去。
      夜色沉沉,狄仁杰半睡半醒之间,有一阵小风轻轻地吹灭了烛火。
      他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再悄然起身走向客房,只见屋门敞着,床榻上半个人影也没有了。
      狄仁杰知道尉迟真金这回又去了早先去过的地方。尉迟在白日里问他要过县城的地图,想是没有他引路也不会再迷路,或是以为他一定会拒绝同行,才弃了他一个人去了那里。
      可是尉迟从未问过,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拒绝呢?
      狄仁杰轻装携剑,牵小驴慢悠悠出了门。
      驴子虽然歇了一整天,但是还是很不喜欢新主人,不仅想将他掀下来,还转头要咬他。狄仁杰揪着驴子的大耳朵,轻声说,“快去找你同伴,否则……”反手拍了拍驴屁股。
      驴子甩不掉他,只好小步跑了起来,狄仁杰想起方才自己和驴说的笑话,自己先笑了。
      尉迟当然还是悄悄地到了王县令的旧府上,他歇息一日,体力已恢复大半,翻墙越院全不是问题,况且刺客被杀,他身分业已表明,此时便也没有什么顾虑。
      至于受伤抱病需要休息或者不可打草惊蛇之类的老生常谈,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王县令五十岁上还是个县令,仕途并非十分坦荡,府邸虽然在县上有模有样,终究还是小地方的模样。白日里妻小哭得累了,夜里除灵前长明灯还亮着,都未见有人悄然来此。尉迟在远处停下脚步,向灵前抬手作揖,随即又悄然一拐,入了屋中。
      王县令屋中不过是一县县令的气派,虽然谈不上简朴,但也能看出非是贪赃枉法之辈。尉迟想起初来时见那衙丁神色哀戚,应是真心为这县令伤感,外加白日里翻弄文书时,看着虽然略有些疏漏,却是一丝不苟,那些疏漏也不过因是才学有限。尉迟想,这世上又有几个无所不能的狄仁杰呢?
      他悄然地以刀挑开封条,在王县令书房中借一点月色细细翻找。文札信件一一翻过,虽是知道大理寺相关的文书必然已经失窃,但如今大部分文书仍在,窃贼如何能在半夜的功夫里细细翻检,还只挑出自己想要的文书?
      尉迟眉头又揪紧了,突然听见身后掩着的门外一声响动。
      如果是王县令的家人,被发现了反而不好。尉迟跃至梁上,看见有人进屋四顾片刻,也到了书案边上,去拿他方才草草阅过的书信。
      尉迟身形从梁上急扑而下,右手拔刀指向那人后颈。
      这回总可以抓个活的了,他这么想着,却见那人不闪不躲,还是继续翻着文书,两人僵持了一刹,那人回过了身,无奈地说:“大人既然不愿休息,下官也只好舍命相陪,这么好月色,何苦要用刀指着下官呢?”
      尉迟真金见又是狄仁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收回了刀,恼得又用指节去揉眉心。狄仁杰笑笑,四顾看了一圈,“你可见到什么机关暗格一类的地方?这里文书整齐,也许文书并未失窃,是王县令自己匆忙藏了去,才被当成失窃了也说不定。”
      “你不愿相信这里有内鬼么?”尉迟也笑了,“也是,你新为此地县令,若是知道自己手下有不明不白的内鬼,说不定哪一天会在睡梦里弄死你……”他趋近两步,一眼看见狄仁杰腰际佩剑,不由抬抬眉毛,“终于想到带剑出来了?”
      “只是怕大人如惊弓之鸟见人便砍,下官想着若是能招架一两合让大人认出下官来也好。”狄仁杰笑着说,“没想到全无招架之功,还让大人笑话了。”
      尉迟皱眉道:“什么叫惊弓之鸟!”想要擂上狄仁杰两拳出气,但又觉得有失身份,狄仁杰又坦然承认武功远远不及自己,倒也算是奉承……尉迟真金也算见过世面,不是没揍过笑话自己的人,但这种一边笑话自己一边夸自己的人他倒是第一次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狄仁杰露齿而笑,赶着上去拍拍尉迟肩头,“是我出言不逊,得罪得罪。”
      尉迟斗嘴是斗不过他,也就不理狄仁杰,自顾自地在屋里搜起暗格密道一类的物事,遍搜了一圈也未寻得什么,就还是坚持内鬼的说法。狄仁杰在一边翻着王县令的私信,翻着翻着微微地哟了一声,“原来他有个兄长是户部郎中?这样还能甘于为县令,怕是和贪污案真无瓜葛了。”
      “户部郎中?”尉迟停了寻找,凑上前去,在狄仁杰的肩头上看了一看,“这不是半月前携赃潜逃,被通缉的那位么?”
      他见狄仁杰神色错愕,觉得终于发现了自己知道而狄仁杰不知的线索,开心得简直要大笑出声,顾及外面摆着灵堂,二人是悄悄来此,也抑住了笑。只是狄仁杰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眼睛晶亮晶亮的,哪里看不出他心思,也就笑了笑,“这和你要办的贪污案是一桩案子吗?”
      尉迟说,“若是才好,快刀斩乱麻,一起办了岂不方便?你既然在大理寺待过……”
      “可我并不喜欢大案,即使将犯人捉拿归案,但有大案,就有更多人受害……”狄仁杰说,轻声叹了口气,“尉迟,我虽以除恶务尽为此生功业,但是我却宁愿空有抱负,无处可展。”
      尉迟看着他,沉默片刻,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说得好!不过你可不要空口白话,此案之后,若我有闲暇,定会来看你将这蓬莱县治理成什么模样!”
      “一言为定。”狄仁杰笑着说,“尉迟,我找到半张大理寺来的信,怕是匆忙中落下的。”
      那信笺落在桌脚暗处,上面还有个鞋印,狄仁杰拿起来看过,皱了眉头说,“大理寺什么时候寄信连誊抄的功夫都没有了?”
      尉迟从他手上拿信来看,一看之下皱起眉头,“这是王县令自己改过的。”他指着一处说,“此信是我誊抄,这里本是十二,被他改成了廿三不提,这中间十一封黄金的差别,是他知道有人暗中监视他,想要以此震慑,还是他想表明他知道的比大理寺调查的更多,如今都不得而知了。”他顿了顿,“只是这信还在,少不得要将证言算在我头上,我怎么知道这十一封黄金到底去了哪里?”
      狄仁杰想了想,谨慎地说:“也许这封信是故意被窃贼遗漏,只用来证明你在做伪证?既然失窃时刺客已死,他们知道你棘手,就只好换种方法来针对你……莫非你年纪轻轻也有政敌?”他转转眼睛, “算了,先把证物收拾好带回去,待明后日大理寺你的帮手前来,再继续查此案也罢了。你总不至于认为每天都会有刺客半夜来找麻烦吧?”
      “所有事情都是可巧。”尉迟真金沉思片刻,“最巧的是你狄仁杰。”
      “喂……”
      刚要表达自己被冤枉的不满,狄仁杰的嘴已经被尉迟一手按住了,“小声点,我知道此事和你无关,不必分辩。快三更天了,走吧。”
      既然查不到更多线索,两人就只有悄悄地往回走。狄仁杰将后门处拴着的驴解了,驴子好梦方酣被他吵醒,少不得昂昂地叫起来,尉迟真金见势不妙,踏着墙壁飞也似地跑了,留下狄仁杰牵着头驴站在那里被巡更的军士抓个正着。
      狄仁杰这会几乎要怨起尉迟不够朋友,但是分明是自己这边出了岔子,所以那点怨忿也就还没到嗓子就又吞回去了。半夜带着剑在街上转悠,加之上任才一日,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又有谁认得出他……换做他自己都觉得非奸即盗,简直百口莫辩。军士们一边嚷着要拿他去衙门里,一边又笑嘻嘻地说如果他出了酒钱就能放过他。
      狄仁杰轻装出行,什么也没带,更别说能证实自己身份的东西,还好尉迟拿走了那封书信,也不至于被糟蹋掉。但是如果县太爷上任第一天晚上就被自己手下的兵关进衙门,以后狄仁杰这名字都会变成个笑话……狄仁杰觉得这实在是不大好,就狠心地抛下了自己的小驴子,两指点倒了抓住自己的那个兵士,拔腿就跑。
      他这一跑起来,身后阵势就大了,简直要来一场官兵捉贼。狄仁杰试图脚底抹油拔腿就溜,可沿着大路跑回去肯定会被发现,以后还是会很没有面子,他顺着小巷子左拐右拐,终于发现面前是死胡同。
      狄仁杰在墙根喘了口气,听见一旁树上有一阵轻细的簌簌响动。一个脑袋从树枝上探了过来,“无所不能的狄仁杰现在跑到死胡同里了?”
      狄仁杰愁眉苦脸地小声说:“你一直跟着我?”
      小道尽头已经有了纷乱的脚步声,尉迟真金朝那边看了一眼,再次从树冠里伸出一只手来,狄仁杰连忙把手递过去,只觉一阵大力传来,已经被尉迟拽到了树上,瞬而尉迟拽着他跃上房梁,几乎足不沾地地越过一排屋子,在另一处街边的大柳树冠里停下了,“你还会点穴的功夫?”
      狄仁杰说:“都是小把戏,睡上一二个时辰也就……”
      尉迟轻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出酒钱了事?”
      “我以后一定要止止他们这公然索贿的风气。”狄仁杰一本正经地说,“承蒙搭救,多谢多谢。”
      “举手之劳。”尉迟说,“现在他们追你弄得一片混乱,还是先在树上坐坐,趁着打四更鼓再回去吧。”
      狄仁杰想想自己的驴少不得要充公了,虽然驴的性情不怎么好,但毕竟也能使唤,丢了可惜,就唉声叹气地说:“我还想把我那蠢驴寻来……”
      尉迟没搭理他,狄仁杰觉得右边肩头有点重,这才发现尉迟脑袋靠着自己肩膀,已经睡着了。
      真是年轻人没心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说睡就睡的好本事。狄仁杰觉得有点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夜风有点凉,就伸手把尉迟往自己这边揽了一下。尉迟在睡梦中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因为碰到了伤处,眉心蹙了蹙,却也没醒。狄仁杰想起一日前初见时尉迟那困倦不堪却还要将眼睛睁得老大的样子,又想起尉迟说倾盖如故,倒还真有点怕尉迟一不小心就误交损友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担忧感。
      方才跑得猛了不觉得,这样一坐下来,狄仁杰突然觉得开始冷了。追赶的人已经搜过了这边,开始往小城外围搜捕,他看尉迟睡着,想说不定再扛回去也不会醒……可他的手才伸出去,四更梆子就响了起来,尉迟一抬头,差点撞在他的下巴上。
      “我睡着了?”尉迟真金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他揉着眼睛,朝狄仁杰看了一眼,“你别笑,如果敢说出去,本官拿你是问。”
      “是是,吃饭睡觉人之常情,哪有随便拿来说事的。”狄仁杰笑着说,“四更天了,我们回去吧,再在外面,真成做贼的了。”
      尉迟瞪了他一眼,轻快地跳了起来,把浑身僵硬的狄仁杰一拽,“你要去寻驴还是不去?”
      狄仁杰说:“再叫起来闹一场么?算了吧。”
      “那好。”尉迟右手拽住他的左手,“我踩哪你踩哪,别掉下去。”
      狄仁杰还想说走底下安全点,身上一轻,已经被尉迟带着翻上了房梁。

      好不容易回到县衙大院,狄仁杰已经又出了一身的汗。他趁着尉迟拖着他跑回来也在喘气的工夫,强按着尉迟换了药。伤口倒都长得很好,狄仁杰觉得自己大概也有点医术上的天赋。
      只是尉迟扭过头来愤愤看着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尉迟如果找到机会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狄仁杰发现把尉迟放在客房可能会逃走以后,就坚决地继续要求大理寺司直与自己同起居。他一不想错过任何线索,二不想再闹出这样的事情,把尉迟放在眼皮底下的话,就算一起出去,好歹有点准备,不至于再半夜坐在树上吹冷风。
      他翌日再升公堂的时候,鼻子就堵了起来。尉迟倒是一日比一日更有精神,虽然站在他身边像个幕僚,但听见来报昨夜有贼出没王县令故宅的消息时,竟然拧过头笑了。
      狄仁杰看见尉迟对他笑,虽然自己也很想笑,但毕竟得装出一幅根本没听说过这事的样子。他谴责了连丧事都不放过的窃贼,问候了因公受伤的军士,又安排了些公事,调解了两起纠纷,刚准备起身回后堂处理文书,外面突然传来了吵嚷声。
      狄仁杰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似乎是个小少年,刚变了声,嗓子还有些沙哑,在和一群衙丁吵闹。他拍拍惊堂木,沉声道:“谁在堂外吵嚷,都带进来。”
      “大人,这小子一直说要找大理寺的大人。”衙丁说,搡了那个人一把。
      尉迟似乎微微一惊,他侧了头,看见个束发不久的小少年喘着粗气,抱着个包袱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大人,尉迟大人……”
      尉迟真金又抬手去揉眉心,把自己脑门快揉得和桌上的官印底儿一样红通通的,“周迁,怎么是你来了?”
      狄仁杰发现尉迟虽然盼着大理寺的人过来,但真盼到了,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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