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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挥洒情义路 ...

  •   狄仁杰虽然没有对尉迟真金的反应设想太多种可能性,但却从来不曾料到,认识首日的年轻官员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他同去查案的邀约。
      他看着尉迟笑后一手支颐,似是竭力忍耐着汹涌而来的睡意,眼睛也半睁半闭,觉得这人是困得头脑都不清醒了,才会相信一个认识不到一日的人。狄仁杰事后在闲暇时曾想到过如果自己是个伪装成好人的坏人,能够用多少种方法悄悄地暗算这个红头发的胡人小伙,但那时他只是觉得有些感动了,就看着尉迟的脑袋渐渐地往下点,然后眨眨眼睛,似乎很努力地抬起头,“饭还没好吗?”
      饭上来的时候尉迟又睡着了。狄仁杰几乎不忍心叫醒他,但饭菜放上桌子的声音还是惊醒了尉迟。年轻官员一手按着前额,狠狠地揉了揉眉心,狄仁杰看着他眼圈都有点发红,因为掩饰着的呵欠而微微漾起一点水色,又快速地将那点水色擦去了。两个人都有点食不知味,但不到一炷香功夫,桌上已经干干净净。
      “多谢款待。”尉迟例行公事一般道,看外面天还明亮,想了想说,“稍晚一点再前去,你既然声称自己打探了几日,应当知道王县令的府邸在何处。”
      狄仁杰担忧地看看他,“可是,你的腿……”
      尉迟打断他的话:“不过是探访罢了,又不用和人动手。如果你怕,就回去取你的剑来,本官在这里等着,天黑为限,不准迟来。”
      狄仁杰觉得没有这必要,尉迟背上双刀的刀鞘斜斜地探出来,单从鞘上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狄仁杰想起方才尉迟猛然拔刀指向自己的速度与手法,只觉他年纪虽轻,功夫却老道,初中了明经就能官居六品,怕是头几名也不定。不过这胡人的形貌……狄仁杰暗自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自己若真是坏人,或许还没暗算得了,就被这小伙子早早一刀割断了喉咙。
      他看见尉迟又瞪他,就说:“下官现在隐瞒身分,大人又不是不知,如果带剑,看起来可能会太招摇……”想想只是觉得有点不妥,却不知是哪里出了差池,“大人,纵然入夜,王县令新丧,府上也还是会有人,若被发现了,你我都不免被麻烦找上门。何况大人远道而来,若不休憩,恐……”
      尉迟看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拒绝,“既然你怕被人发现,那你就替我望风,如果有人想动手,喊我名字便可。看你的形貌也不像有什么好功夫,带不带剑随你,别扯我的后腿便罢了,可惜那把好剑。”
      “那是下官家中祖传的雨龙剑。”狄仁杰摸摸准备开始留胡须,如今才刚有点毛茸茸的上唇,做出个捋胡子的动作,“不过大概也比不过大人的一双宝刀,见笑见笑。”
      尉迟真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手指指那两把刀,“宝刀一,宝刀二。你要去拿剑就快去,不去的话,看天色也暗了,可以出发去王县令府上,在那边找地方休息片刻也无妨。”
      狄仁杰觉得尉迟真金不是很会开玩笑,但是以如今他们身处局势,能开出这样的玩笑已经很了不起,于是尉迟的笑话也似乎变得很有趣了。他笑了笑,见尉迟再次露出不耐之色,站起身来,手指在刀鞘上敲打,忙凑上前去:“下官会为大人引路,但天色虽然略暗,那边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周遭亦无处可以休息,不如先在这里坐会,再去不迟。”
      尉迟沉默片刻,终于扭过头去掩饰略带尴尬的神情,“我现在情愿站着。”
      狄仁杰了然,为了顾及面前人的面子而体贴地没有笑。他结了账,和尉迟走出饭馆,慢慢地走在街上。王县令的府邸在县城东北,离此地约有三四里远,二人齐肩而行,街边胡商见穿着官服的尉迟,纷有惊异之色。狄仁杰轻声笑道:“大人年少有为,令人艳羡,可一个随从也不带就匆忙来此,未免有些草率。或是说大人要办的案子如此机密,那……”他装出受了惊吓的模样,“事成之后不会将下官灭口吧?”
      “你再多嘴,现在就把你灭口。”尉迟扭头瞪他一眼,“我在州府查办贪污案,需要王县令为证,大理寺人马均在州府,我来此地,不过是因新任县令尚未到任,在王县令前去州府时监督主簿掌事。你若是早早交接了,不就没这事了?”又突然想到如果狄仁杰早到任十天半月,不知会不会也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刺死在任上,心中不由就有点怜悯,“此地治安如此混乱,你今后可有得整敕。”
      “是是。”狄仁杰答应着,“大人前来,下官应当尽心接待,让大人看到下官上任头日就有了命案,也是下官的不是。”他看到尉迟紧绷的肩背渐渐松了下来,不由自己说话也轻松了许多,“若是兄台不嫌弃,衣裳的事……”
      尉迟低声斥道,“以后再说。”
      天色渐晚,将到了王县令的住所时,狄仁杰见尉迟似已疲累至极,脚下都是浮的,像是随时都会踉跄一下。他凑过去想扶一把,尉迟一闪身,将他狠狠推开,狄仁杰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惊讶于这个年轻人的力道,也看见尉迟神情恼火:“你当本座弱不禁风,还要你来扶吗?”
      狄仁杰只是赔笑,他倒不觉得这有关于对方是否弱不禁风,只是尉迟年纪太轻,实在不像有什么办案经验,又在官职上算是他上级,万一折在这里,全县上下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狄仁杰并非担心尉迟的身手武艺,却有些担忧他的伤势与体力,如果那个刺客还留在此地,尉迟贸然的查探可能会招致不可期的后果;而若那个刺客一击便走,之后又怕会难以寻到……如今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能跟着尉迟,准备好见机行事,包括猝不及防地将大理寺司直敲晕扛走。
      尉迟在墙根处走了两个来回,听了听墙内的声响,并不与狄仁杰再说一句话,身形陡然拔起,一个翻身便越墙而入。
      狄仁杰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他见过马鞍上的血迹,也见到尉迟疲惫得几乎随时都能睡着的样子,却从不曾料到在这等境况之下,那个年轻人仍然有如此的身手。不知为何,他倒是有些为自己担心起来,想了想,也撑着墙头悄悄地翻了进去,却发现这一迟疑间,哪里还有尉迟真金的影子。
      他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突然听见远处有刀出鞘的尖锐声响。

      尉迟真金翻进院中时,已经听见远处屋角的一声轻微响动。
      他并没有出声示警,也不想打草惊蛇,只是在落下的瞬间一踏院墙,半空里转个方向朝出声处疾掠过去。他身形展动,刹那间已经掠出三丈,落地时眼见一个黑影消失在屋角,再追过去时,那里却已空无一人。
      没有人能比过他的速度,纵然他的腿受了伤,但那只是一点破皮的疼痛,不可能让他减慢到无法追上这遁逃的人。尉迟嗅到危险的气味,他武功虽高,却从未与人真正较量过高低,分过生死。但此刻这种隐约的危机感让他的汗毛都快要根根竖起,相比之下腿上的疼痛与身体的疲累顿时变得不值一提。
      但这危机感无关恐惧,尉迟真金从来不会害怕,他知道怕是那名刺客还在这里伺机作乱,便一手反扣刀柄,屏住气息,凝神听着周遭动静。他明日就要往县衙正式监察这几起案件,如果今日刺客逃遁而去,他将再无独自查探的机会,所以纵然他知道如今不是查案动武的最好时机,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一片静谧之中,尉迟只觉背后有一阵小风,微微地拂动了他后颈的汗毛。
      他身形随即疾弹向前,腿上突来的牵扯剧痛却让他踉跄了一下,背上已觉一点凉意,直透后心。
      生死攸关的刹那间,尉迟已经拔刀,半空折身,让那偷袭的刺客的剑顺着肩背划出长长的伤口。同刻,他伸长手臂,刀也反手抹了上去。
      尉迟真金只觉脸上一热,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再看不清面前景象。他双刀在手护住周身,同时听见重物倒地和垂死挣扎的声音,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背上的寒意变成灼热与刺痛。他退后两步,刀入鞘中,反手想摸一把后背,却只摸到湿漉漉的一片。他有些懊恼,擦去溅入眼中的血迹,看见地上垂死挣扎的刺客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变成了一具尸体。
      除了鲜血涌流的声响,只有远处轻微的呼唤声。
      他看向地上,那具尸体的脖颈几乎完全被他一刀割断,皮肉翻卷,血已经流得尽了,露出森森的白骨。尉迟看得一阵恶心,或又只是自己也流了血头晕的缘故,强忍着才没把方才吃的东西吐个精光。
      如今想抓活口也没有了,不知道幕后是否还有人指使,连刺杀者为何而来都不知道……尉迟想着,一边往来路走,他来此地,甚至蓬莱县时也不曾先行通报,为什么这个刺客会贸然动手?尉迟又揉了一把眼睛,突然觉得疲倦如海潮卷来,他渐渐不稳的步子让腿上的伤更添了痛楚,自己与别人的血混合着顺着衣襟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使劲地眨了眨眼,才看清朝自己急急奔来的人影。
      “尉迟真金!”狄仁杰指名道姓地大喊。
      尉迟觉得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看见狄仁杰跑到自己面前,张开双臂一副像是要接住自己的样子,他看看自己满身溅上的血,皱皱眉头,抓住狄仁杰一条手臂,就把他扔到一边去了。
      狄仁杰拍拍屁股爬起来,看到那边不停眨着眼睛的人终于阖起眼帘,脚下一软,就迅速地再次冲了上去。
      这次尉迟再也没法挣脱他的怀抱。
      被放到一张床上之前,他甚至连个梦也没做,更不知道狄仁杰是用什么方法把他弄回去的。

      尉迟是被背上冰冷的铁器吓醒的。他反手一抬,听见当啷一声,一把剪子戳在屋顶上。
      “别动。”狄仁杰的声音,蓬莱县新任县令踩着桌子把被打到屋顶上的剪子拔了下来,“再扯到伤口,又要流血了。”他按住尉迟的肩,那把剪子在他的背上嘎吱嘎吱地剪着衣服,“大人只是太过劳累,这里你也够不着,就交给下官吧,大人可以再睡会。”
      尉迟默默地把头埋在双臂之中,想要掩饰发热的面颊,他虽然现在还是能一脚把狄仁杰踢到窗外去,但是这样好像有点辜负对方的好意,也就默默地接受了帮助。狄仁杰剪开他背上的衣衫,啧啧了两声,“好长的口子……还好不算深,流血也不多,”他放下剪子,一手安抚地摸了摸尉迟的脑袋,“忍着点啊,可能会有些痛。”
      尉迟听见酒坛开启的声音,刚想说别,已经有冰冷的液体浇在他的背上。
      本来只是微微灼痛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尉迟整个人都绷紧了,血珠子再次从豁开的伤口里往外冒。狄仁杰拿白布沾了烈酒一点点擦拭他的伤口,尉迟的脑袋抵着床板,比受伤时更剧烈的痛楚让他完全清醒了,只是强抑着不发出声响动作,以免再次在这人面前失了颜面。
      狄仁杰擦净他的伤处,“这么长的口子,好像得缝起来,不过我这边没有桑皮线,怎么办?”
      尉迟闷闷地说:“用我的头发。”抬右手拽了几根,反手递过去,“你这个县令还真是无所不能……”
      狄仁杰拿钳子夹着根针在火炉里烧,过了片刻,叹了口气:“其实我还真有不会的事情。”
      “什么事?”
      “补衣服。所以……”
      针尖戳下来的时候尉迟动都没动,只是轻声地说,“找裁缝再做一套不就了事了。”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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