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一曲无调成残音 ...

  •   安璟终是去了微闾,容璎站在伐檀的断崖,目送仪仗渐行渐远,远到天地交接的一颗黑痣,最后什么也看不见。

      此后,容璎常常来断崖,什么也不做,只是面南发呆。思念也是一件甜蜜的事,尤其是一个月后,安璟的信到了京城,夹在给秦楼的信封中。

      那日,约了秦娥来断崖闲话,一回头,看到的是独行的秦楼。正要询问,对方递上一张信纸,呐呐地接过,扫完第一遍后,认认真真地看了三遍,才小心翼翼地叠进衣袖。

      “多谢!”
      “不必!受人之托而已!”一直立在一旁的少年平淡说完后,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放下背后的古琴。那是如水的平静,仿佛与刚才微微低头,静默地看她读信,眼中幸福与哀伤交织的文弱少年,并非一人。

      “此处真是得天独厚的幽静之地,容小姐,真是好眼光!”
      “这里是他告诉我的,我们就是在这里告的别,我想在这里等他回来!”

      少年抱琴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复尔叹口气,仰头轻轻地笑了。
      “可否借秦楼弹曲怡情?”

      少女点点头,也坐到少年旁边,伴着琴曲,神游千里之外。

      此后,少女也抱了琴,跟秦楼后学弹作乐。听说安璟甚是喜好听琴后,更是勤快,最后干脆弃了长剑,专心练了起来。

      春去夏至,和安璟已经通了三封信,把生活中细小的事情都做了汇报。也收到对方的信件,字字想念,还有特产和礼物,连块石子都是世间最美的。

      每回秦楼来送信或取信,都不问两人写了什么,安安静静地教琴,安安静静地叹息。容璎瞒着安璟,只为见面时的惊喜,本不是最好,只为他去创造更好的自己。

      夏往秋来,容璎将拾起的枫叶,细细穿成一串,每一串都写了自己的名字,装进小匣子,让秦楼使人捎过去,然一直浅笑寡言的秦楼,抱住匣子走出两步,轰然倒地。

      才知,少年自小体质多病,最近心中郁结,性命堪忧!

      秋走冬替,京城已经下过两场大雪,而床榻上的秦楼,清醒时尚能弹琴,浑沌时不辨来人。容璎也会来看望,却不再得到安璟的消息。

      一日,她放下带来的腊梅,正要离去,却见孱弱的少年悠悠转醒,无神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在她身上顿住,复尔痴痴地笑了起来。

      “又梦到你了!梦里你会对我笑!”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顷刻间罩上了愧疚的桎梏,蠕动了两下嘴唇,竟是无言以对。而他定定地望着那抹身影,痴痴地笑,缱绻的语调。

      “一见钟情!第一次见你时,你正挽了小妹要去吃茶,一抬头,翦瞳如星,便收了我的魂去。明明是我们先相识,我却不如璟哥,因为我不敢!”

      “他给你写的情诗,我帮忙检查别字。他与你约见,我帮他挡住太傅。他远在千里,我帮他鱼雁传书,我敢做的就是教你弹琴,还不是为我自己!”

      “如若不是一身残破,我也是敢向你许诺示爱,我也敢紧紧地抱住你,我也敢说陪你一生不做分离!可是上天待我何其不公!”

      他无望的眼睛中满是疼痛,泛青的手指紧紧揪住床单,声音嘶哑,吓得她落荒而逃。有些事,不是亲耳所闻,真的无从得知!因为满心里是对另一人的幻想,周围的一切只是余光里的一段阴影,无法看的真切。

      容璎将自己关在房中,惴惴难安。年底时,秦娥没送拜帖,直接进了里屋,拉住她的手,悲泣不止。昏迷多日的秦楼突然清醒,交代了后事,只求再见她一面。

      厚厚的白雪,覆盖了那一处院落,秦楼的屋前,长公主埋在驸马的怀中,嘤嘤的哭声,盖不过丈夫脸上的凄伤。一群侍女攥在一起,捂住嘴,两行眼泪全部掩在袖中。

      她不敢进去,却被秦娥一推,拉上了房门。室内的光线暗淡,浓浓的药味弥漫,一直苍白的少年精神奕奕把门口望着。

      “你来了!我却要走了!”

      她终是蹲在床前,执了那泛青而枯瘦的手。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上次说的全是胡话,莫要当真!”

      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终是不死心地问出一句。

      “如果有来生,让我代替璟哥好不好?今生无望,我只想等来下辈子。”

      流下眼中积蓄已久的眼泪,已看不见他眼中的热切,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抱我一回,可好?算是告别!”
      容璎抬起头来,放下手中依然冰凉的秦楼的手,坐到床沿上,将他的头轻轻揽进怀里。泪水顺着脸颊打湿了他的头发。

      “真希望有来世,我不要再是我自己!像璟哥一样,和你长相厮守!你说好不好?”
      “好!若他负了我,我便许你来世!”

      秦楼得了应诺,终是瞑目而去,嘴角淡淡的笑意是至死才得的幸福和满足。容璎捋了捋怀中人的头发,正要将人放下,却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得抬起头来。

      尤蓄泪水的眼睛看不到来人的样子,但那一种熟悉的感觉比任何感官来的真实,那是安璟,久别的安璟,真的回来了的安璟!

      安璟走过来,将秦楼接过去,放置到床上,盖好被褥,默默地注视良久。才回过头看向一直看他动作的她。

      “你哭了!”

      冷冷淡淡的语调,甚至还带了些愤怒,她没有听出来,只是抹去眼泪,把眼前的人望着,满心满眼都是久别的脸。此时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证实久别重逢。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终于,她怔住了。

      “我都看到了!他在你怀中安息,你为他哭泣,却不肯为我掉一滴眼泪!原来,你心里的竟是他!”
      “不是!”

      她慌了神地要去拉他的手,却被躲开。安璟问遍门口的侍女,一个侍女突然跪下,说容小姐常来此陪伴,抚琴言情。她瞪大眼睛把侍女望着,而他甩了衣袖,大步离去。

      满世界的白雪,在他眼里都化成乌黑的墨。
      有时候,一个转身,再回头已是一生。

      夜夜坐在院中,再也等不来墙头嬉笑的他;日日凭栏空望,满目皆是对别人垂泪的她。有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倔强什么,就是倔强着倔强了下去。

      伐檀山的桃花又开了,只一抹苍白的身影,而安璟,未留一言,回了微闾。

      洛川的一处旁支破了堤,他像平凡的百姓一样,光着膀子,卷起裤管,在泥水垒石、填土。
      月息的山火烧红半天天空,他同士兵一样,割开地上的草藤,挑来一担一担的水,阻止火势。
      一处偏远的山村糟山贼血洗屠戮,他提了宝剑领上一众捕快,血债血偿,还百姓一个安宁的家园。

      荒田开垦、兴修水利、铺路造桥,他的身影穿梭在微闾每一个地方,终于造福一方百姓。人人称颂,朝廷嘉奖。

      然而,他的脚步没有踏进京城一步,四年!

      她的及笄,没有等来他的聘礼,就一直等到了十九岁。姑娘家不是酒,没有越陈越香的道理,过了婚嫁年龄的她还在等,可是将军和夫人却等不下去。

      等着等着,已经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该来的始终不来。
      等那个人,还是等那年的人?

      她已经不知,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发狠地练剑,累了再睡去。

      这几年,一直用不想嫁,仗着双亲的疼爱,回绝了众多的求亲之人。现如今妹妹的孩子都可以下地跑了,再也不能任性,点点头,应许了丞相府的三少爷。

      婚讯传出的半个月后,一脸风霜的他站在她面前,撕了婚书,递上天子的赐婚圣旨。

      “纵使你心里装着别人,我也不愿你的身体依着别人!”

      她笑了,比四月的阳光还要明媚。
      “你用什么看我的心?狗眼还是鱼目?!”

      他愤怒地往前迈了一步,却被旁边走出的女子拉住衣袖,轻轻摇了摇头,笑靥风致。

      “倾儿,陪爷喝酒去!”
      相携的两人转过花园,水湄轩里,她挺直了背,倔强地睁着眼,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那个女子她认得,当年跪在雪地上,颠倒了她的世界。终是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

      终于等来那人,又不似那人,全然没有了当年幻想的喜悦。最后一次站到伐檀的山崖,桃花开败,晚风不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