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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那时年少韶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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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杝的京城高墙环绕,重楼叠嶂。因天下太平,百年无战事,老皇帝年事已高,又不喜春帷之乐,故膝下子女不多,遂喜将一些侄儿接进宫中小住,与几个皇子一起学书作伴。
秦楼是长公主的独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善弹古琴。同岁的小皇子安璟也是相貌堂堂,一身英气。两个风华少年本是表兄弟,自是比别人合得来,常常逃学偷懒,爬宫墙,溜大街。一直到十四岁,还喜欢摸到兵部侍郎的屋脊,偷看跪洗衣板的男子。
城北是皇宫所在,紧邻护城河的便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富人区。各家大门都朝了东,直面皇宫延向城门的主道,平日里大臣们公事造访进出是前门,可是私下送礼喝茶再走正门就引得御史大夫们口水飞溅。于是改为后门,渐渐的,走后门成为了出门必选的习惯。
这日两个少年看完悍妇训夫后,捂嘴窃笑从屋顶翻下来,摸着后巷往宫墙去。突然地上一块玉坠吸引了安璟的目光,弯腰捡起,在手里颠了颠,便与追上来的秦楼打赌。
“我们赌一把,这个玉坠是谁所遗,输了的回去把另外一人的作业也做了,怎样?”
“行!不过我要先看看!”
“唉?我也没有看!我猜是将军府的小姐!该你了!”
安璟将玉坠攥在手中,高高举起,追上来的秦楼气喘吁吁,伸手要去抢那玉坠。
“不算!上面肯定有雕刻,你耍诈!不算!就不算!”
“有吗?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快猜!”
“我不猜!”
“不猜就算我赢,记得帮我写作业!”
言罢,英气的少年握住玉坠的一端,绕在手指上把玩,躲过秦楼抢来的手指,往前跑了一段,又停下等待落后的人。
“请问,玉坠能否还我?”
亭亭少女,盈盈一笑。
白色的襦裙,对襟上绣着粉色桃花,巷口穿进的风拂起少女的长发,掠过少年失神的眼睫。
“玉坠?”
少女又唤了一声,指了指少年的手间。
“哦!给你!”
“多谢!”
少女展颜一笑,转身走入一扇朱门,闭合的门外,少年傻傻地笑了笑,然后跑到门口,往门缝里瞅了起来。
“璟哥,我不玩了!”
追上来的秦楼,弯下腰咳嗽两声,也往朱门看了两眼,许是走的急,脸微微泛红。
“刚才进去的是容小姐,你耍赖!”
闻言,安璟笑得更是愉悦,搭了秦楼的肩膀,迈开长腿往前走去。
“你怎会认识容小姐?”
“是小妹的闺房秘友,两人经常一起,我遇到过两次。”
“秦楼!帮帮哥哥我啊!”
“嗯?”
“让小妹约一下容小姐!”
最初的一抹笑容,点亮了他一生所见的光芒;最初的一缕头发,柔软他一生所有的呼吸。
进入学堂的大门,安璟找到秦楼的身影,神叨叨地坐过去,得知已经知会了小妹,蔚然一笑,难得安静地听起课来。
太傅诵完了一篇传记,嘱学生们写出传记中人物的年计事迹,便背着手转悠起来。走到一手托腮走神的安璟桌前,顿了脚步,可对方没有收回定在窗棂上的视线。咳了一声,对方不为所动,敲了敲桌子,对方终于转回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懂。
旁边的秦楼伸手戳了戳,少年才蓦然回神,手忙脚乱地用书册盖住桌上的白纸,那上面是一遍一遍的名字:容璎!
皇子十三岁抱侍女裹床单的多了去,十四岁再不顿开情思,不是怀疑你身体直不起,就是怀疑你心理歪了道。太傅心里透亮,但是样子还是要做足。
自然又是训诫一番,自然又是罚抄课文,自然又是秦楼帮了忙。等到了约定的日子,对镜换了好几套衣裳,配了好几条腰带,比划了好几根发带,带上抄了上百遍的《蒹葭》,叠在袖中,出了门去。
长公主府就在将军府隔壁,小妹秦娥的闺房,做为表哥也是进不得的。于是约了容璎游赏花园,风华少年在花园里赏花逗鸟,好不容易听到女孩子的嬉笑声,悄悄顺树爬了上去。秦娥将她领到树下,突然听到秦楼的唤声,一句去去就来,留下亭亭的少女,静候树下。
树上的少年,瞅着时机,一跃而下,带下片片树叶落在少女发间。伸手拈了下来,对惊怔的少女微微一笑。
“阿璎!”
“你……你怎么知道?”
“玉坠上!”
闻言,少女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见少年举起的手心,垂下一缕明亮。
“这是我的!”
“我知道!”
“那还不还给我?”
“下次再还你!”
“不行!”
少女急了,红了脸,突然劈手折了一节树枝,作势向少年刺了过来。少年一扭腰,轻松躲过,顺势扣向少女的手腕,一个转身,树枝已经夹在少年的指尖。
“说定了,我先玩两天,下次还给你!”
“你!”
“叫我璟哥,我会更高兴!”
“厚颜无耻!”
少女骂完,转身欲走,却被少年拉住了衣袖,手中多出一个纸团,打开看了一眼,瞬间红了脸,跺了跺脚,小跑离去。
这两天,秦楼在学堂遍寻不到安璟的影子,连住处也没有,最后一打听,跑到琢玉司,入眼的便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席地而坐的少年,一手按住石案上的玉石,一手紧握一块刀片,正用力刻画。原本洁白的衣服已脏了衣袂,束起的发髻已散落几缕,修长的手指已破了口子。而少年只是无畏一笑,将玉石对向阳光,吹了吹。
“一块玉,为什么不让工匠来刻?”
“师傅们刻出来的图案再好看,也不是我的心!”少年用刀片将刻痕里的碎屑细细刮去,笑的一脸温柔。
秦楼似是突然明白,也席地坐了下来。
“真那么喜欢?”
安璟点点头。
“一见钟情?”
琢玉的少年再次点点头。
“一见钟情!”秦楼抿嘴一笑,似是赞叹锦时年华中,这个词沉淀了懵懂的心。
少年抬起头来,好看的眼睛笑意盈盈。
“是啊!第一次见到一个姑娘,笑得那么温暖,像是沉入了我的心底。听她说一句话,不管说什么都开心,当然她要是什么都不说,只对我看一眼,也很开心。”
“嗯!”
“秦楼,你也有一见钟情的姑娘?谁啊?”
秦楼摇头笑笑,不予回答。
“好啊!哥哥我什么都不瞒你,你居然有心上人都不告诉我!快说!哪家姑娘?”
安璟将玉石揣进怀里,拍拍身上的灰,就去拽秦楼的衣襟。奈何秦楼一向文弱,动作也不慢,两步就窜了出去。
“还真要瞒你哥哥呢!”
皇宫的广玉兰开的正好,光影投射下来,柔软了院中追逐的风华少年,也惊起栖息的麻雀,一拨儿掠向宫外的寻常人家。
容府占地颇广,当家的将军和夫人住了正院,后院便是两个小姐和一个少爷的天下。容璎是长女,深得宠爱,又很是照顾弟妹,便住了偏后又安静的水湄轩,将花园旁热闹的院落让了出去。平日弹弹古琴,或是练练剑,很是惬意。
容将军打小就在兵营里爬滚,天下太平,兵人无用武之地,便在家调教几个孩子,刀枪棍棒随意挑,但是定了必要的考核,不然无以展现他领兵的才能。于是,几个孩子晨也练,晚也练,只为不被罚着站一天的马步。
安璟根据秦娥画的草图,找到水湄轩,爬上墙外的樟树,刚刚跨坐到墙头,一把锋利的剑带风呼啸而来。
“好剑法!”少年接住剑,拿在手上虚刺了两下,折射的月光映出墙下亭亭走出的白衣少女。
“是你!”
“难不成还有其他人来寻你?”
少年一跃而下,掠过的风,拂向少女额迹的发丝。
“你来作甚?”
“还你玉坠!”
一块萤光在少年手心流转,复尔淌到少女的手中,映着少年温柔的笑意,少女不解的脸。
“这不是我的!”
“现在是你的了!”
“你是安璟?”
“你可以叫我璟哥,璟哥哥,要不阿璟也行!”
“堂堂皇子,翻人后院,成何体统!”
“嗯!说出去,我会被禁足!”
少年凑到少女面前嘻嘻一笑,然后自顾自走到院中的花坛,将宝剑轻轻掷入。
“这不是我的玉坠!”
“我知道,你的在这里!”
少年掀起外衫,腰间一抹温润。
“现在,你的是我的了,我的在你手上,这叫交换信物!”
“我不要这蓝色的绳线!”
“怎么办?我最喜欢!”
“那我且将就将就!”
一直以来遇到的官家儿郎,面上文质彬彬,斯文知礼,可是眼神频频闪烁。私下又会编排谁家小姐胸小,谁家姑娘腰粗。容璎是忒的烦躁这些男子,而安璟就是这汪浑水中分出的一弯涓流,热烈和肆意的表达方式,已经俘获了少女的情思。
他用一见钟情做了开头,她用日久生情来衔接。
此后,安璟不是嘱了秦娥送请帖,就是爬人家墙头。年少的两人或是庭中聊天,或是月下练剑。
新科状元娶了夫人,婚礼风光无限,少年带着少女躲在人群里旁观。
“阿璎!我娶你时,要比这更风光,亲手将你从闺房抱出来!”
“我会幸福吗?”
“会的!”
“那我就做你最美的新娘!”
少女背着光,一脸自信的笑容,连花轿上的红绸都比了下去。
新科状元的新夫人才进门一个月,就要抬小妾进门,新夫人跑回娘家,闹得满城皆知。
“阿璎!你会容我纳别的女子吗?”
“不能!”
“假如我纳了呢?”
“我就手刃了她们!”
“吓我!不过有你,我不会再娶别人!”
“嗯!我知道!”
少女将头枕在少年的肩头,坐在墙头,荡起双腿,笑靥盈盈。
隔壁的长公主和驸马吵了架,将驸马关在房门之外,坐墙上听了好一刻的两人,把夜风吹着。
“你以后会不会和我吵架?”
“会吧!不过我一定会先道歉!”
“那我会原谅你的!”
少女说的轻松,迎风闭上眼睛笑了。少年偷偷亲了一下少女的脸蛋,被推下墙头,笑得很是肆意。
不要指望日子会顺当当地走下去,没有波折的水,流不到远方。腊月里老皇帝驾崩,皇长子继了皇位,第二年春天,几个皇子也要去向自己的封地。
城外的伐檀山,自古以来,都是年轻人游玩的胜地。三月初至,桃花盛开,尤其是后山断崖,此刻开得最艳。
白衣的女子站在桃花树下,头上垂下万千青丝,一只玉簪轻轻绾了一个髻。手中一把白色羽扇,扇底缀着浅蓝色绳线穿成的玉坠,随风打着旋。
白衣的少年立在一旁,向南极目远望,脸上是深刻的难过。
“阿璎!年底我会回来!”
“明年我及笄,你可以向父亲提亲!我随了你去!”
少女盈盈一笑,迎向阳光的脸,温柔而坚决。一句话,让少年缓了表情,故意撅起嘴巴。
“阿璎!这一年都不得相见,你好歹也为我哭一下啊!”
“心留在我的身边,我不会多难过,不想哭!”
“还有这个说法?女孩子哭哭啼啼的更招人怜!”
“怎么?现在就不喜欢了?不喜欢的话,我真的会哭!
少女作势抬起衣袖,却被少年抢先一步揽在怀里,一直纠结的脸,终于笑开了颜。
“喜欢!喜欢!怎么都喜欢!不过还是不要哭的好,我看着会心疼!”
少女也笑了,将脸贴在少年的胸膛,一腔的离愁和情思化成一句:
“那我哭的时候,不让你看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