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未亡人郁郁薄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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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容璎用性命诅咒你们，郁郁苟活，终生寡欢！”
瑶华记录的十个人名和地点，属微闾国最近，参考兰杝的山水物治，画出绕一圈的路线，第一个锦囊便从这里收起。
兰杝地广物博，分化成诸多小国，天子当朝，诸侯分治。诸国虽有纷争，但是天子讲上两句话还顶用，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微闾在兰杝国中心地带，傍洛川之水，依月息之山，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一路尽收眼底的，便是三姑六婆屋檐下缝衣把话家常，大叔小哥田地里锄草闲谈收成的场面。
微闾是天子幺弟安璟的封地，这位郡王不及弱冠便来了此地，如今已满十年，一方天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尤其是当地百姓若是在官府受了不公，可到郡王府门前喊冤，郡王必会不辞繁复，躬亲受理。然而两年前，王妃身故，郡王再也没有出过府，事事都嘱了府衙办理。
天子修建的郡王府就在月息山下，远远的便能看见精致的楼顶，楼后白烟缭绕，松柏长青。晏荨跟着家丁走进王府，更是为府内的精琢细布的景致倾倒。
大门进来便是长长的一座九曲木桥，贯通大门与正殿的桥面最宽，左右又各分出两条小桥，横穿水上小亭，连向远处的四个苑门。站在桥上可见脚下游着锦鲤的池水，尤其是左边特意造出的小渚上，两个白鹤正在悠闲漫步。
家丁领着二人拐上右手边的第二个小桥，穿过苑门，入眼的是满园的桃树，只是过了时节，此时只剩长了虫眼的树叶。再穿过一条小径，看到一处景致的院落，可见其中两层阁楼和院中水池上的芙蕖。家丁用手挡了挡，只说是王妃身前所住的院落，王爷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让晏荨心生奇怪，特意回头多看了几眼。
小径横穿了王府的大花园，奇怪的是园中不植一株花树，全是常青树和草坪，连最常见的玉兰都没有。园里很静，路过的凉亭里坐了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两人相对而坐，同是执棋不语，另一人抱着一只白猫，观棋不语。
虽是立夏时节，阳光晴好，女子又是浓妆艳抹，各抒颜色，却氤氲着一股看不见的凄伤。三个女子看见来人，微微诧异，却并不出声相问，家丁也不做介绍，直接将二人领进花园旁边的庭院。
院中空空落落地摆了两个盆景，晏荨进了左边的厢房，反倒是家丁将骆乔当做主客，往右厢领，这让她蹭地就先占了右厢。晚饭并没有安排到正殿，满头白发的老管家弓腰进来，布置了一桌饭菜，留下四个人伺候，便又离去。
不仅这第一日未谋郡王的面，接下来的第二天，晏荨还只能在小院和花园里转悠。
原来那三个女子是王爷的侍妾，曾得过宠，如今衣食无忧，却生生被冷落遗忘。女子都不肯言，往往问了好几句话，才无奈一笑说日后自会明白，对于晏荨的来访，虽言不解，却是不问缘故。
而最让晏荨惊悚的是，那只美丽的白猫是被毒哑的，整个王府安静到飞过的鸟儿都不忍叫上一声。
这一切都在晏荨的脑袋里翻滚，想问清其中蹊跷，又不好逮个人就问，何况人家也不见得回答。而骆乔，似是铁了心地当保镖，她不问，他便不言，这让晏荨又拉不下脸开口。
第三天放了胆子转到大殿，下人们看到了也没有制止，晏荨便把正殿好生地转了个遍。大殿整个架在水上，一层里十个圆柱中间，垂了雪白的帷幔，而帷幔中间并没有置物。圆柱往外是更粗的支柱，撑起了二楼，两边连着偏殿，里面布置了一些假山盆景，桌椅香案。
往上的二层，窗户全部紧闭，朝南是一个突出去的走廊，无窗户可关，才让光线穿了进来。每面墙上都挂了山水字画，逐一看进，皆是出自一人之手，果然，空荡处是郡王安璟的署名，日期从两年前到十二年前。走廊里可看尽池中锦鲤和曲桥小渚，可能是少了芙蕖，让人觉得池水透凉。
三楼只是一个凉亭，围了一圈走廊，可看见殿后的诸多建筑，尤其是王妃的那座阁楼，似是对应这处凉亭，这里未置桌椅，空空的屋檐下挂了一个璎珞的空绳，而远处阁楼上吹起的帷幔下，横放的是一架古琴。
骆乔在走廊里转了一圈，跨过围栏，站到二层顶的屋脊上，然后踱了回来，说了他进王府后的第一句话：“这里住着未亡人，人心住着已故魂。”
晏荨依旧没理，走开两步伸手抚了抚空绳。挂了好些年吧？都落了色。
第四天的中午，管家终于将饭菜安排在了前面的大殿，晏荨和骆乔入座后，郡王依旧没有现身，说是在王妃的院落除尘修草，让管家询问准备事物。
晏荨摸了摸布袋，虽没有做过，但放开的胆子还是有的，便吩咐老管家，备上匕首一把、清水一盏、石墨一块、屏风框架一座，将锦囊中的‘妃魂’嵌入屏风即可。
第五天起了大早，书还没摸上手，就见骆乔从花园练剑回来，如今不打赤膊，但湿透的中衣贴在身上，还是让人不由自主神游了一把。不过被窥的某人只偏了偏头，一笑而过，晏荨收回目光，暗示自己不用闹个脸红。
家丁将二人领到王妃的院门，老管家侯在门口，作个揖，便带了家丁离去。如若不是在王府住了几天，晏荨真的无法相信这里还是王府的一隅。
清渠亭荷、芳草兰芷、庭风微凉，好一处幽深的院景，好一种静谧的初夏，好一份宁静的情怀！
依旧是长长的木桥，池中造了假山和岩洞，与木桥之连是一块一块的大石，可立石上观景，亦可行到假山听风。尤其是一抬头便见的阁楼，随风而动的帷幔，更不似人间凡尘。
晏荨走进木桥尽头的正屋，只见一个男子的背面，背手而立，似是没有听到二人的到来。男子的左边放置了一座屏风，红木做框，底座彩雕，刻的是郡王府的楼宇，未镶屏芯，薄薄的‘妃魂’嵌在其中，不经意看去，朦胧了整个厅堂。
一个锦囊静静地放在一边的圆桌，金线银丝绣制的表面，无花鸟虫草，亦无山水楼阁，更看不出年代。锦囊旁边匕首和清水已经置备，晏荨从布包里掏出笔砚，顺便瞄了瞄屋内摆设。
虽说生人已往，但屋中并无丝毫的阴冷，桌椅香案，花瓶盆景无一有缺。东墙挂满了画作，与大殿二楼的不同，这些不是山水，看纸质，似是两年新作。每幅画上似是同一女子，或坐，或立，或执剑，或煮茶，都是气质卓然，姿态优雅。但是每幅看下来，心底会窜出凉意，因为独独少了脸。
而每一幅相同的是，纤腰绸带间，浅蓝色线绳穿成的玉坠。
右边是敞开了缝的内室，隐约可见垂地的帷幔，晏荨正要细细地瞅一瞅，背立的人回过身来。
“来了！”
声音略微嘶哑，仿佛是很久没有开过的嗓子，让人听来不甚舒服。但是转过来的脸，又让人惊叹。
俊朗的脸型泛着苍白，两边鬓角一簇如雪的白发，无须无皱，却是一抹沧桑。红线滚边的玄色长袍，绣织精致兽型图案，衬出高贵的身份，亦冷然萧索。
“晏荨见过王爷！”
“瑶华道长呢？”
“家师身体不适，嘱咐晏荨特来收回锦囊！”
“哦！”
男子点点头，转向了东墙，视线定格在一幅幅画上，微微弓背。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身，晏荨等了好一会，久立的腿酸痛起来，不得不伸手撑在桌上，指尖滑过桌面，弄出了声响。
男子终于回了神，坐到椅子上，以手撑头，叹了口气。
“十年前，我也如你这般年纪，久闻道长大名，又恰好偶遇，便从道长要了这个锦囊，一眨眼，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啊！”
晏荨点点头，不作声。
“一直听闻‘沧海悲遗梦，渡往天之涯’，人人盼而欲得，我有幸得之，现在竟是怀疑当初该不该索。当年道长赠我锦囊时言，若有遗憾，可圆一场梦境。我现在竟害怕去做梦，一场终是要醒来的梦。惧死恐生，不知阿璎，可解了恨？”
郡王用手捂了脸，嘶哑的声音渐渐拖起尾音。遗梦不拾了？那我收拾收拾去下一家好了，计划果然跟不上变化，看来完全不用一年啊！晏荨松了一口气，刚伸手去拿笔砚，骆乔突然拦住，偏了偏头。
晏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要找慕师兄呢，小别一年半载，情意骤浓，可否？可否？
奈何没有人家手劲大，只得紧紧盯着对面的郡王。
“晏姑娘，开始吧！”
过堂的庭风吹乱两鬓的绒白，华发早生，繁华尽落。
放好‘弗死’，倒入清水，将匕首递给郡王，然后执墨等在一边。男子拿着匕首沉思了很久，终是划开了手指。
鲜血在食指上凝汇，滴在砚台的水中，像一朵曼莎朱华，红到流年里的温暖，红到宿命中的疤痕。
晏荨用石墨研好了墨，润了‘断死’，站到屏风前，用手摸了摸，初夏的空气中，一种微凉不凉的感觉，一如郡王鬓角风华不华的往事。
“王爷！你可以从你想说的地方说起，说到你说不下去的地方为止！从你说的第一个字起，手中的笔便不再听从我的意志，屏风上将呈现当初的一切，包括你没有说或者不知道，却又真实发生的。如果有什么不便旁人看去的，我们可蒙上眼睛。”
“已然往事，不必了！”
郡王望向晏荨手中的‘断死’，缓缓开口，
“兰杝的京城……”
笔杆上的字符发出亮光，投影到屏风上，屏风也渐渐发出柔和的光，将几人罩入其中。笔尖，映出一段陈旧了很久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未亡人郁郁薄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