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有礼》浸灵子

5、挽回

　　入夜，暖色灯光摇曳醉人，咖啡厅里奏起轻盈的钢琴曲。陈谦找到最角落的位置，坐定。他仍旧穿着监考时的那件白衬衫，只不过衬衫并未再扎进裤子里。

　　“你来得挺早。”愣神间，对面已然入座，况天心掠了掠头发，摘下墨镜。

　　“你也不迟。”陈谦轻抿一口咖啡，放下，似是无意中抬眼打量了一下况天心，她的黑眼圈很明显，满脸疲惫，这段时间估计主持加拍戏又熬夜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要主动联系我呢？我正想你应该没这么傻，你知道我若再找到学校去的话会发生些什么。我去了两次你现在租的房子，你都不在，你是想故意躲着我吧。那今天，怎么又舍得主动约我出来？”

　　“我还以为你才不会那么傻，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陈谦说，“你知道事情如果闹大，明天本地报纸头条会怎么写。”

　　“陷于爱情里的女人都是最傻的，”况天心弯了弯嘴角，“我也是。”

　　陈谦笑了笑，未言。

　　况天心垂下眼眸，语调哀婉。“我们复合吧，陈谦。”

　　“三个月前你和我分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也不是这个表情。”

　　“我已经和傅海涛分手了，完全断了瓜葛。”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孩子，你真的一点不想要吗？”况天心伸手作势抚摸肚腹，那里似乎已有微微鼓起之状。

　　沉默少顷，陈谦缓缓开口：“我想要孩子，可是和你生孩子——恕我直言，这辈子恐怕确实已无此念。”

　　“你是要我去把它做掉吗？”况天心颤声说，“你这么狠心……”

　　“我几天前已经去过一趟电视台了。你没有怀孕，别用你的演技来做表演了，用在我这里太浪费。”陈谦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胸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还是这样，做事不太走心啊。”

　　厉冬岩闭眼倾听收音机里传来的悠扬小提琴曲，难得电台能有这样的雅致，播出旦尼库的名曲《云雀》。

　　冷不防车门打开的声音传来，厉冬岩转头，看见况天心坐上了后座，一脸怒气，碰地一下关了车门。

　　“怎么，谈崩了吗？”他明知故问，还一脸笑嘻嘻。

　　况天心从肚腹处抽出一叠棉布，往厉冬岩脸上扔过去。“你笑个屁啊！”她说完这一句，尾音已有一些颤抖，直至厉冬岩扭回头去时，她眼里的泪水便再也绷不住，便慌忙捂住脸，低声呜咽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格外凄凄惨惨戚戚。

　　“幸好今晚不用拍戏，这两天电视台的播音工作也不当班，现在，先好好回家休息一下吧。”厉冬岩轻声说。

　　“不用你管，你什么都不明白。”话虽尖利，声调里的脆弱却掩盖不住。

　　电台里乐曲声清越灵动，可车内却一派沉默压抑，真是浪费这情调了。厉冬岩一声轻叹，没有再接话，车启动后，他直接朝着况天心家开去。

　　府城国际小区内，姜晓瑜在自家单元楼门口站住了。

　　“你现在住在这里了吗？”

　　姜晓瑜点点头，清冷的路灯光洒下来，照到面前人的脸庞。可她仍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江年回来了。

　　魏江年长了一张拥有明亮眼睛的娃娃脸，轻笑起来会有两个可爱的酒窝浮现，他总是一如惯常穿着简单的T恤，单肩斜跨着帆布包，下身则是蓝色的牛仔裤配上一双帆布鞋——两年多了，除了身高似乎又长了不少，他好像一点没变。

　　魏江年，她初中三年的同桌，在初中毕业后被家里送往澳大利亚留学——两年多了，苍天啊！他为何还是一点没变啊！

　　姜晓瑜感叹岁月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们曾经三年里都玩在一起，学在一起，每天在一起，彼此那么亲密无间。可现在魏江年依旧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而她在对比之下，为何看起来变为了分量十足的抠脚女汉子？

　　不用参加高考，人生的幸福指数果然就提升了不少。

　　“那么，我明天过来找你。”魏江年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今晚谢谢你能让我请你吃饭。”

　　“再见到老同学，很高兴啊，其实应该我请你才对。”姜晓瑜笑了笑，心里还在为她新发觉自己青春少艾的假象背后事实上拥有的无情现实而哀嚎。

　　“不，是我对不起你，当时走得太急，我连招呼都没打。”魏江年低头，他羞怯起来总喜欢攥着拳头，看起来似乎又带有坚决固执的味道。他停顿了一下才又抬眼凝视住姜晓瑜，一字一顿地说，“这次回来，我是要好好道歉的。”

　　姜晓瑜没再回答他的话，却在心里默想，也许是吧——可是道歉有用的话，又拿警察干嘛呢。

　　“没事坐在一起来杯小酒，真是神仙也赶不及的快活。我去英国待了这半年，可真是憋坏了，和老外说不到一块儿去，喝酒也没意思。还是回来好啊。”许家恕举起酒杯，又砸吧了一口。

　　“老许，注意注意形象，你现在可是堂堂大学教授啊。”陈谦笑着提醒。

　　周末夜间的烧烤摊人声鼎沸，空气里发散着一股浓郁勾人的烤肉烟香味。陈谦和许家恕坐在一盏小灯泡下，面前的小桌上已经有了四个横七竖八躺尸的空啤酒瓶。

　　许家恕豪迈地晃荡了一下手里的啤酒瓶，又抬手叫来烧烤摊老板要了两瓶冰啤酒，陈谦没动菜，也没喝酒，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还真得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儿，我不就走了半年，你怎么就和况天心分手了？”许家恕说，“你们在一起快有十年了，说分就分，你还真舍得。”

　　“或许早就该分了，一直以来，是我拖累了她。”陈谦语调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虽然他以为自己看淡了，不过那天拆穿况天心的时候，他还是有莫名的心痛。人非草木，感情虽然走了，痕迹还是在的。

　　“那是你先提的分手？”许家恕颇为怀疑地摇摇头，一脸不信，“以你的性格，恐怕很难做出这种举动吧。”

　　陈谦轻叹，烟气弥漫在这个塑料棚搭成的隔间里，他看着许家恕闪烁在眼镜片下充满好奇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是她提的，或者说，她已经到了不得不提的时候了。”

　　烧烤摊老板闯进来，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两瓶冰啤被麻利的启开，许家恕给自己倒满一杯，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格外红光满面。等到老板掀开门帘走出去，他才抬眼望着陈谦，试探地问：“是因为那个姓傅的？”

　　陈谦点点头，又摇摇头，咧嘴，自我嘲弄地一声哼笑。

　　傅海涛，渝州新晋的富商，做房地产开发的同时还拥有两家规模不小的饭店。四十岁正当年又长相儒雅，当他出现在况天心身旁时，可能会导致的结果其实早已清清楚楚了。

　　可是他和况天心之间的问题，和傅海涛倒并无多大关联，这根导火索，只不过最后引燃了他们之间那点残存的爱恋假象，让虚幻之境化为灰烟，而现实残酷地浮现。

　　微信提示音响起，姜晓瑜放下手里的铅笔，抓起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图片，里面是放在一张桌子上的一只小小的玩偶，白色的史努比微笑着，怀里抱着一颗心，神态呵护而快乐。姜晓瑜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愣住了，回忆涌现，她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的眼睛扫到联络人，才发觉这是魏江年发给她的。吃晚饭的时候他十分自然地要了她的手机号码，还加了她的微信，可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发信息过来。

　　图片下面他还发了一句话：“我这两年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这次也带回中国了，看见它，就想到你。”附带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姜晓瑜把手机攥在手里很久，没有回复。最后她转身，把手机一下子扔到了床上，重新拿起笔，将练习题重头到尾哗哗哗翻了一遍，然后胡乱地停留在某一页。

　　高三伤不起，做作业是天理。

　　她叹息一声，摇摇头，把蚊虫和思绪都甩到一边去。

　　“谭雪！谭雪！”

　　伴随着些许沙哑的男低音，一只手掌快速地搭上肩膀，谭雪蹙眉，猛地甩开那只令她倍感恶心的手。

　　“别这样，昨天不还好好的吗？”男人快走两步，越到她身前，展开手臂挡住她的去路。周六正午，偏僻的街角，秋蝉在树枝上嘶鸣，惹人烦躁。

　　“够了，王季鹏！”谭雪咬牙。“大街上你发什么疯！”

　　“今天你要去哪儿啊，我跟你一起怎么样？”王季鹏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任由她挣扎却不放开。“我得好好看着你啊。”

　　“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真是个神经病！”谭雪觉得那只手在她的手上摸来摸去，越加恶心，情急之下，她挥起拎包的手，狠狠砸过去——砰的一声，脆响。

　　王季鹏站着没动，可他抬眼的时候，谭雪从他眼里触到了一丝恶毒的寒意，她一个寒颤，木住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不就是个婊子吗？听说初中的时候就给破了，被好多人玩过，就一公共汽车，别装得多纯情似的。以为高中转区转校就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了？信不信我把你那些破事儿全都给捅出去？”

　　谭雪浑身发抖，紧紧地咬着嘴唇，低头未言。

　　“谭雪！谭雪！”

　　同样内容的呼喊，僵持不下的两人同时往声源处看去。

　　姜晓瑜是出来和魏江年见面的，两个人约在一家饺子馆门口，然后朝着石浦中学旁边最大的商业街漫无目的地走，一路闲谈。过拐弯的时候姜晓瑜的眼睛一眼扫到站在远处角落的谭雪，还有她旁边那个矮小且长相猥琐的男人。

　　王季鹏后退两步，转身离开。谭雪松了一口气，她朝着姜晓瑜跑过来，双手后背，掩饰有些发抖的手指。

　　“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个人是谁？”姜晓瑜好奇地眯眼远眺，那个男人像只泥鳅似的，一闪眼就滑溜不见了。

　　“没什么，一点小事。”谭雪勉强地笑了笑，她注意到姜晓瑜旁边的魏江年，“这位是？”

　　“我的初中同学。”姜晓瑜轻声开口。

　　阳光下，魏江年的眸子很亮，他迟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搭在了姜晓瑜的肩膀上。姜晓瑜诧异地扭头看他，谭雪也愕然了。

　　“同时也是她的男朋友。”魏江年好听的男中音轻启，脸上带着漂亮的微笑，“我叫魏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