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逢对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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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谦站在门口，双手插着裤兜，面带微笑地环顾了教室一周。
他昨晚看了半夜的球赛，今早差点没起得来。这一个暑假他都待在渝州，更可以说就待在他租下来的房子里，哪里也没去，成天里过着宅男般的日子。现如今要开学了，他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呢。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漫步走上讲台，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始做自我介绍。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你们新的数学老师，陈谦。”
他转身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名字的时候，教室里又开始弥漫嗡嗡嗡的谈话声，声音很低，却无处不在，陈谦微微摇了摇头，扬起嘴角。
其实他也是临危受命，本来他上学期临时代替生病的老师带完了一个高三毕业班，按照顺序，应该开始带新一届高一。但石浦的唐副校长赏识他，一定要让他来接替这一届文理分班后的新高三一班，要他把南桥中学的优秀教学经验全都发挥出来，争取在这一届的学生里多培养几个市级尖子，高考能多上几个重点。
陈谦调学校后本想要低调一点，但按照唐副校长明里暗里的意思，恐怕从今往后他是低调不了了。但既然拿了这一份工资，他又能说什么呢？反正当初从南桥离开的时候，风言风语就已经传了个够。如今要是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一些，倒也并不十分可怕。
在陈谦面对黑板背对教室里众人的时候，谭雪发现姜晓瑜用双手捂住了脑袋，一脸的痛苦表情更甚刚才对余军思念最深的时候。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见到鬼了？”
姜晓瑜点头，语气十分肯定：“没错，见鬼了。”
谭雪开玩笑地回应：“真的假的，在哪里呢？”她同情地看着姜晓瑜，心念道这女娃一定是方才悲伤过度，脑回路没通，还拐了个弯撞了墙。
不料姜晓瑜却十分郑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举起手指了指讲台方向，用一种惊恐的声音朝着谭雪耳语：“那里——”
谭雪瞪大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讲台上，正站着写完字转身，预备开始高谈阔论的陈谦。
快到中午十二点，石浦中学的校门口陆续有学生走出来。报到当天事情并不多，课任老师介绍完后，各班的班主任交代开学事项，并且让学生们领课本，之后就是大扫除。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干完了，学生就可以回家过开学前最后一个周末了，而学校要到九月三日星期一的早上才开始上课。
姜晓瑜和谭雪结伴跨出校门的时候，只觉得身心俱疲。这一个暑假在家里她基本没进行过什么剧烈活动，猛地要她抬桌子搬凳子，伤筋又动骨，还真是受不了。
更受不了的是在她和谭雪一起去教材室抱本班语文书的时候，意外撞见了余军，他在那里负责三班领书的事情，身边围了一群三班的女生，一个个兴奋得像是电线杆上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一幕看得姜晓瑜心里酸酸的，最后她对着余军连招呼也没有打，只是闷头拿了书就走。
而最受不了的，是她从来没想过抢了余军位置的那个被吹得天花乱坠，从南桥来的新数学老师，竟然就是前几天打过照面的瞎狗眼大叔。虽然之前知道他是石浦中学的老师，但怎么会这么凑巧，他偏偏就成了自己的数学老师呢？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方才大扫除的时候，姜晓瑜和另一个女生聊天，那个女生竟然还对陈谦流露出了几分仰慕之情，这这这明明才见第一次面——
“据说他之前就带了高三七班半年，可毕业的时候好多女生都围着他哭了呢，晓瑜，你不觉得他长得挺帅吗？”
“帅……吗？”音调上扬。
姜晓瑜惊异地看着这女生一脸的趋之若鹜，听着她发出的靡靡之音，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长了一层。
她原本就对那个把她认成贺红妹妹的陈先生毫无好感，同时更是对那个抢了余军位置的陈老师愤愤不平——而偏巧这两个人，竟然是一个人。
如果她会随随便便就觉得这个叫陈谦的男人很优秀，进而立即像这些同班的女生一样开始喜欢他的话，她就不是姜晓瑜了。
她姜晓瑜，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个绝对不会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化的人——在这一点上，她自信得很呢！
九月三日早上七点十五分，姜晓瑜在小区门口出现，手里提着一袋牛奶，咬着包子睡眼迷蒙地穿过车流尚稀的马路。幸好从府城国际到石浦中学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否则假期里已经习惯早上十点再起床的姜晓瑜现在赶上七点半开始的早自习的几率就会等于零。
姜晓瑜过了马路就顺着景遇江岸小区外的一条长马路往里走，到处都是跟她一样迷迷糊糊的学生，几乎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植物大战僵尸里爬出来。天还没彻底透亮，空气里灰蒙蒙的，然则气温已经在悄然上升了。路上没有人说话，安静极了，除了脚步声以外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
就在姜晓瑜一边走路一边暗中补觉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不是谭雪，却是一个既感觉陌生，又似乎有一点熟悉的男声：“怎么不走快一点？再这样你快要迟到了。”
“哦。”姜晓瑜半眯着眼，没打算睁开。她现在困乏得很，根本没兴趣搞清楚是谁在和她说话，不过被这么一叫，她忽然觉得有些口干，便本能地抬起手吸了一口牛奶，然后又想吃一口包子——可这时候她才感觉到举着包子的那只手已经空空如也，但却不记得包子是被自己吃了还是掉到地下去了？
管它的。姜晓瑜不耐烦地想着，继续半眯着眼往前走。
石浦中学的坐落构造就像是一个葫芦，容纳几千人的几栋教学楼和办公楼深藏其中，威武又雄壮，但正校门就是个葫芦口，被旁边的景遇江岸挤得只剩下二十米的宽度，因而显得很没有气派，第一眼看过来的人一定会认为这是景遇江岸小区的偏门——也就只有大门左侧石浦中学四个烙刻的金属大字还能表明这是一个学校的大门口。
开学第一天，教导处主任黄健带领着几个学生会的人，戴着红袖章威风凛凛地站在一次只容得下两三人进出的学校入口处，用鹰一般敏锐的眼睛对着所有进校的学生进行全身无死角的扫描。今天是抓校风校纪的绝好日子，黄健很清楚，校长很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视察工作，所以他可一点不敢放松。
眼看着还有两分钟到七点三十，所有快到校门的学生几乎都跑动起来。黄健也预备开始抓迟到的学生，他远远地看见一男一女并肩出现在百米开外，朝着校门口缓慢移动，只等到早自习的铃声拉起了，也没有动作加快一点的意思，不禁有些恼怒。然而他叉着手横眉竖眼地等两人走近，才发觉其中一个并不是学生。
“陈老师？”陈谦虽然来石浦中学不过半年，但和黄健却已经很熟悉了，因而黄健一眼认出他来，放松了表情，赶紧笑着打招呼。
陈谦友好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语调戏谑：“黄主任操劳国事，带着学生抓学生呢？”
听到这话，一旁两个学生会的女生嘻嘻地笑起来，黄健也被弄笑了。
姜晓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入了昏梦中，但她这时候却立即被这阵笑声给弄醒了，意识复苏得极快。
她的耳朵刚恢复听觉，便听见校园广播里早自习的铃声震耳欲聋，在脑袋顶盘旋。她吓了一跳，视力也恢复了过来。她看见教导处人称“黄世仁”的主任正在和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说着什么，看起来情绪还不错。又看见学生会的两个红袖章也被那个人吸引过去了，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
于是她做了一个非常理智的决定——撒腿就跑……
好险！幸亏上学期为了参加运动会，她专门练习了半个月的短跑，如今功力尚在。
姜晓瑜跑进教学楼的时候，各间教室里的读书声已经此起彼伏。中英混杂好不热闹。她偷偷摸摸地扶着墙溜到三楼楼梯边的一班教室后门口，然后立即一个箭步冲进去。
她刚落座，便发觉已经成为同桌的谭雪正瞪着她：“你怎么才来啊，都迟到了。”
“好久没早起了，有些不适应。”姜晓瑜刚才跑得差点虚脱，她摇摇头，喘着气低声回答，“还好还好，我刚才在校门口差点被黄世仁捉住了，但被我跑掉了。哎，今天什么早自习，我一下子忘了。”
谭雪替姜晓瑜拍了拍背。“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顺便庆幸一下今天早上不是川叔的语文早自习。”
川叔是学生们对高三一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王学川的昵称，他之前也是姜晓瑜和谭雪所在的高二五班班主任。
“那早自习是谁的？”
“那个新老师陈谦的，他比你还厉害，人还没来呢。”
另一头。
陈谦气喘吁吁地爬楼梯的时候，一直在笑。
他在校门口和黄健寒暄的片刻光景，身边的女孩像是忽然鼓足劲开了小马达，一溜烟就跑没了影，他想追上她竟然追了一路也没能成。
好歹他大学毕业前参加了几次校运会，也得过男子一百米的前几名，竟然就这么被这个女孩甩下了？他一边跑一边看着她的马尾在前面若隐若现地摇晃，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今早头两节是数学课，因此才连着一个难得的数学早自习，加上这是开学第一天，他本来不该迟到也不会迟到。但是方才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个前几天见过的房东女儿，正一路迷迷糊糊往前挪步——其实报到那天他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时就已经瞥见了她，知道她之前说自己要在一班读书没说错。他还记得他上了讲台那时候她那副憋红脸的吃惊样子，不免感到很有趣。
他刻意走到她旁边，想要再看看她震惊的表情，却没想到这姑娘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理睬他。他只好跟着她往前走，一路慢悠悠到校门口的时候，他还以为她还要睡呢，不料一听见铃声，她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走到一班教室门口已经七点三十五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缓了几口气，才推门进去。
“同学们先把要学的新课预习一下。”他简单布置完任务就在讲台上坐下来，数学早自习时几乎没什么人说话，和旁边班级正在歇斯力竭地朗读英语单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晓瑜举着数学书，眼睛一直停留在第一页上。她刚刚才平复了呼吸，陈谦就走了进来。她此刻才深切地后悔自己为什么报到那天和谭雪选临时座位时要坐在第二排，而且还正对着讲台，和坐在上面的陈谦距离不到三米，简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很怀疑陈谦现在把她认出来没有，就算没有，估计这两天她那张脸高频率地在陈谦面前晃悠几次，他也绝对要记起来的。要知道那天在老房子里，她的脸色可摆得不好看，而且这件事过去还没有几天呢。
上课铃很快响了，姜晓瑜心里默默地抖动了一下。
能到高三一班来的都是高二时候各班已经固定形成的一批文科尖子，上学期的分班测试很激烈也很严格，这个班的学生考试排名都在年级前三十，而大多数人心里或多或少对于这个新任数学老师都怀着充分的好奇和十足的揣测。
好在陈谦面对这着三十个学生，和这三十双望着他的眼睛，倒并不紧张。他站起来，习惯性地保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的姿势，然后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今天上课之前，我先给大家讲个故事，怎么样？”
姜晓瑜依旧把脑袋藏在数学书下面，只竖着一双耳朵。她听见陈谦的话，觉得莫名其妙。都高三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须得着讲什么故事呢。
本来就无聊的数学课这下更让她顿觉无趣，忍不住把脸贴在桌面上，眯上眼。
“……所以，大家来算一下这个结果是多少？已经知道的，别互相揭秘啊。”
陈谦每次给新带的学生上课，头一节课一定会讲个数学故事——这件事如果被唐副校长知道，一定又会以为这是他从南桥带过来的先进教学经验。其实这只是陈谦自己的习惯，好像久而久之成了一种惯例，其根源大概要追溯到他大学时实习的时候，那时候他稚嫩得很，第一次上课时走进教室的瞬间他紧张得双腿都立不稳，那样子傻极了。他只好靠着讲台一动不动了半晌，直到教室里开始响起学生们的窃窃私语，直到坐在最后面的听课老师蹙起了眉头。
当时他看着下面越来越乱，不知怎么又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大脑只剩一片空白。“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地从他嘴里冒出来，等到他清醒过来时，他发觉刚才的喧闹声已经骤然停止，所有人都开始用一种感兴趣的眼神看着他，而不是用一种锐利的刺。
从那之后，他开始习惯了每带一次新学生，就要给他们讲个故事。
而今天他对着高三一班的这群尖子学生们，讲的是数学家高斯，最后带上问题，他环顾一周想找人回答。
姜晓瑜是被谭雪藏在桌底的手摇醒的。
如果不是觉得大腿被谁摸来摸去怪别扭，她一定还要再和周公好好叙话一番。她睁开眼的时候预备朝着谭雪抛个邪魅的笑容，然后告诉她“咱们女女是不可能的”，却发觉谭雪一脸着急，不吝惜地眨巴那双大眼睛，还朝着一边努嘴。姜晓瑜懵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
教室里安静极了，姜晓瑜轻轻地放下她做遮挡的数学书。
讲台上，陈谦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奔向恼怒的悬崖边跳舞。姜晓瑜不舒服得毛孔都全敞开了——她立即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位同学，你来说一下你算出来的答案吧。”陈谦的态度倒是极好的，语调也是极温柔的——仿佛他并没有在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后感到生气。
姜晓瑜的目光往黑板上瞥了一眼，上面的数字都认识，又好像从来没和她见过面。她立即微微低下头看谭雪，眼波里猛烈发动场外求助。
谭雪悄悄地把一张草稿纸往姜晓瑜的桌子上塞，上面写着斗大的几个数字。
“5050。”姜晓瑜得到答案，立即觉得心里有了底。她知道谭雪的数学成绩是年级前十，不会出错。
陈谦本来想刁难一下，问她是怎么算出来的，因为站在讲台上，是可以把下面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但他望着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忽然也就不忍心了。
“你算对了……好，坐下吧。”陈谦说完，立即想起了什么，马上又接着开口，“等等，开学第一天，你先说一遍自己的名字让同学们认识认识再坐。”
“我叫姜晓瑜。”
姜晓瑜咽了咽口水，有点尴尬地快速回答。她看见陈谦朝她摆手示意，终于得以坐下，心里的快感丝毫不差于劫后重生。
姜晓瑜。
陈谦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隐约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看来他这次是遇到麻烦的对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逢对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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