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有礼》浸灵子

16、迷蒙

　　天气的微凉持续了好几天。

　　况天心从播音室刚走出来，在走廊上碰见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学弟，许久未见面，便站着寒暄客套了几句。

　　学弟聊起自己刚跑完石浦中学的运动会，准备把开幕式画面剪辑到节目里，而节目的画外音，电视台恰好安排的便是况天心。两个人谈完工作，闲聊中他忽然感慨：“我听人说石浦中学这次傍上大鱼了，那个骏逸地产的老总傅海涛这次跑过去，说是要给学校捐钱。那个学校附近的房产估计马上要升值了，据说动静很大。”

　　“傅海涛？”况天心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石浦中学？”

　　“师姐，你不知道吗？傅海涛在石浦中学附近买了一块地，准备修个楼盘，这事儿关注房产的人都知道。”这位学弟是个炒房迷，谈起房地产又开始滔滔不绝。

　　“真是有意思。”况天心突然低语。

　　学弟以为自己那些房产经打动了这位冷艳的学姐，正喜上眉梢预备继续喋喋不休，况天心却一下子摆了摆手，干脆利落且冷冷地道：“阿龙，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阿龙住了嘴，呆呆地看着况天心转身，踏着高跟鞋蹬蹬作响地健步走远。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石浦中学校园内，人声一如既往的喧嚣，陈谦上完课后闷声走出教室。姜晓瑜把数学书插进书立里，起身跟了出去。

　　陈谦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转而下楼走到了教学楼下面的花坛边，他把手插在裤袋里，随意地轻轻摸索了一下，抽出来时食指和中指之间已经夹上了一根烟。他正往另一边裤袋里找打火机，冷不丁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便站住了。

　　他转身，看见姜晓瑜隔着半米的距离，抬头望着他。

　　“陈老师，”姜晓瑜把双手背在背后，深吸一口气，“这两天你怎么不布置作业了？”

　　不布置，难道不好吗？

　　陈谦略一犹豫，抬手把香烟送到嘴边，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姜晓瑜，一面用打火机点燃烟头。

　　“才期中考试完，让你们缓一缓。”

　　“陈老师，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这真是一句废话，可姜晓瑜一时间也想不起其他可以说的话了。

　　陈谦点头：“是的，所以你们学习上要自觉一点。”他抬手望了望手表，语气十分温和，“我得去行政楼开个会，你回教室去吧。”

　　他没等姜晓瑜继续接话，转身急匆匆走了。

　　姜晓瑜愣在原地。

　　姜晓瑜在比赛结束那天兴冲冲想找到陈谦履行约定，可没料到陈谦那一日再也没出现过，有人看见他随着校领导送人送到门口，等着骏逸地产的老板上车后，他又跟着领导进了行政楼。

　　然后，直至今日，陈谦除了正常上课，便是在连堂课中间的间隔之外，连办公室也很少待。目击他活动的人都猜测说，他现在整天待在行政楼，也许是要调到教导处工作了。

　　一切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姜晓瑜一开始并不明白陈谦怎么突然就这样神神秘秘起来，而且，神秘得有点情绪低落。但这世间总是很难有一直保留得住的秘密，石浦中学和骏逸地产集团要合作的消息，不到一周之内，就纸包不住火，飞快地烧遍了整个学校。而陈谦也立即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因为学校领导宣布，负责接洽工作的人，就是这个才从南桥中学调任到此地不到一年的老师。

　　自然，激进反对此事的人有理由怀疑，陈谦的调任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南桥中学和骏逸地产集团此前已经有过几次合作，在周围将几个学校陆续吞并了，这一次对石浦中学下手，恐怕也是早有预谋。

　　陈谦的日子立即不太好过起来。

　　甚至连高三一班的班里，对于陈谦的态度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人冒火，一派人犹豫。总之也都不算是好态度，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会出声力挺他，包括姜晓瑜。

　　石浦中学绝对不能跌倒下去，这是姜晓瑜秉持的信念。

　　不过她觉得陈谦在这件事情上，未必就有多少发言权。现在所有人都把冒头指向他，无非是因为他是个最显眼的靶子。骏逸地产的老板隔得太远够不着，校领导早就是千夫所指，这般决策不过是罪上加罪。而素来谦逊的陈谦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差，立即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可难以反驳的关键是，有人亲眼看见傅海涛和陈谦互动十分亲切，俨然是相识已久的熟人。

　　姜晓瑜想在心里否决掉对于陈谦的怀疑，但真的一点点都无从下手。

　　周末的补习取消了。姜晓瑜听贺红说出来的时候，正坐在沙发里吃花生，没留神一个晴天霹雳，差点噎住咽气。圈圈跳上来踩住了她的肚子，她猛咳一下，花生仁飞出来，圈圈叼着胜利果实，摇摆着尾巴钻进了沙发底。

　　她颤抖着声儿问：“为什么不补了？”

　　贺红一边打毛衣一边叹气：“陈老师说他最近很忙，照顾不过来了。他也说你成绩有进步，只要继续维持下去就行了。”

　　很忙？真的忙吗？姜晓瑜悻悻然地想。也许是吧，毕竟他现在很得到领导重视，这比什么都强。

　　裤袋里的手机恰在此时振动起来，姜晓瑜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是一条魏江年发来的微信，内容是一张照片，里面是影院门口的宣传海报，紧接着魏江年又发来信息，简明扼要：去看吗？我请你。

　　最新美国动作电影，主演是个超级大帅哥，健壮肌肉男。这片子是标准的好莱坞大片，拯救人类的英雄故事，论剧情谈不上有嚼头，光看看场面却能够十分过瘾。姜晓瑜记起来下午放学的时候自己和谭雪一边走一边在谈论这部刚在渝州各大影院上映的新片，但怎么也记不起来魏江年曾经参与过她们的讨论，下午她似乎连他的人影都没看见啊。

　　所以魏江年怎么知道她正好有兴趣看这部电影呢？还是说这是碰巧？

　　期中加上运动会，这一阶段的艰难任务过去，似乎看场电影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姜晓瑜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魏江年，也许也因为她一时间正好心情低落，最终她答应了。

　　星期天的下午，渝州最火热的北区天街商圈建筑物内。陈谦和许家恕坐在五楼的IMAX影院门口对面那间星巴克里，挨着落地玻璃，一面扫视店外匆匆走过的人群，一面对饮。许家恕的椅子边上是大包小包的购物袋，他拿出手机算账，叫苦不迭。

　　“这个月的工资，还真就剩不了几块钱了。”作为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就意味着时时刻刻都得无私奉献自己的钱包，而且在老婆外出旅游又惦记着商场打折促销的时候，还得兼任跑腿采办的工作。“一会儿中午饭你包了啊，现在你比我大款。”

　　陈谦没理他，把视线从窗外转移到咖啡杯上。

　　“你最近是怎么了，成天一副哭丧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姨夫来了呢！”许家恕伸出手，在陈谦眼前扫过去又扫回来，“不就是被傅总提拔了嘛，好事啊！”

　　“你少跟我贫，要不一会儿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午饭去？”陈谦终于开口了，声音却略显疲惫。“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傅海涛这个人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

　　许家恕耸肩，正色道：“你呀，也看开点吧。大不了实在是在石浦中学待不下去，回咱们学校硕博连读，以后争取留高校嘛。你的能力在中学教书本来就有点大材小用，我有时候在学校里碰见数学系的周教授，他总是念叨你是他最好的学生，却没走上学术这条路，十足的可惜。不过，你现在回去也不算晚，周教授现在可是升官了，当上了数学学院的院长，你回去跟着他，绝对大大地有前途。”

　　陈谦未语。

　　许家恕正欲继续说下去，窗外忽然迎面走过两个人影，他觉得眼熟，便多看了两眼。外面的两人又走了几步，在不远处影院前方的休息椅上坐下了，是两个年轻的学生。

　　“咦，那个是不是你的学生？”许家恕抬了抬眼镜片，朝窗外指过去。

　　早知道这一指便会放跑了午饭，许家恕一定不手贱。等他回头找陈谦的时候，对面座位上的人已经霍然起身，快步而出。

　　魏江年跑去买饮料，姜晓瑜靠在休息椅上无聊地翻看手机。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所以当陈谦严厉地喊她名字时，她真算是差点吓尿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谦抄手，直直地站在姜晓瑜正前方，低头蹙眉且目光直视着她。今晚学校有晚自习，而从石浦方向来北区天街要跨越半个渝州市区，还要过江。

　　姜晓瑜本能地抓紧手机，身体后仰。

　　“看电影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竟然觉得特别心虚和难为情。这又不是在学校，她有什么好怕他的呢？

　　“什么电影？”陈谦缓和了表情，却又在四顾后，瞥见了远处饮料店门口魏江年的背影，紧张起来。“你和谁来的？”

　　姜晓瑜慌乱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刚在陈谦眼前晃了晃，听见他问是和谁来的，立即又有些尴尬。

　　“和朋友一起的。”

　　这样的拷问简直让人无法承受，姜晓瑜吞咽了一下口水，明显感到陈谦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于是决定转攻为守。

　　“陈老师是和女朋友来这里逛街？”

　　陈谦愣了愣，随即果断回答：“不是。”

　　“那是？”

　　陈谦迟疑了一下启口：“和朋友一起的。”

　　居然是一样的答案？哄谁呢？姜晓瑜暗暗挑眉，余光看见魏江年已经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赶紧起身，一边打哈哈一边撤退。“陈老师，电影快开场了，我就先走了哈！看完了电影我还得赶回去上晚自习呢，呵呵。”

　　原本就是为了预防碰见熟人才绕过大半个渝州城选择到这里来看电影，结果真是冤家路窄，防不胜防。她转身就跑，在十米外准确拦截住魏江年，指挥他朝着电影院内转移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