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有礼》浸灵子

17、不介意

　　许家恕找到陈谦的时候，他正在买票。

　　“就这一场，马上开演的。”陈谦快速说，“一张。”

　　“你要看电影？不是说对这等庸俗的动作片没兴趣嘛，哎，你怎么只买一张啊，太不够意思了吧？”许家恕看着陈谦接过电影票转身就往影厅方向走，赶紧拦截。

　　“没时间了，还有一分钟开场。”陈谦抬手看了看表，随即敷衍道，“老许，你先自己回家去吧，我有点事。”

　　“什么事搞这么神秘？中午饭就不吃啦？等下——你难不成要扔我一个人回去？不是说了中午去我家楼下吃火锅，哎哎哎！”许家恕想拽住陈谦，陈谦却已经闪身过了影厅验票口，再未回头，而验票员伸手拦住许家恕，一脸安慰同情。

　　影厅里冷气十足，姜晓瑜一滩泥似的蜷缩进椅子里，有些尴尬地看向魏江年。“你干嘛要买情侣座？”她抱着爆米花桶，小声指责。

　　“没有更好的位置了。”魏江年的解释其实连掩饰成分都免了，他大咧咧地坐下，冲着姜晓瑜灿烂一笑，隔着黑漆漆的光线，姜晓瑜都能感觉得到他掩藏不住的那份得意。

　　也罢，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姜晓瑜有些心虚地叹气，盯着屏幕等正片开场。

　　影厅里还在放片前广告，伴有一些入座时人群的喧闹声。忽然听见一声惊叫，似乎是前排过道上有两个人撞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开口向被撞到的那人道歉，声音极富磁性，而且——姜晓瑜思考了半秒，继而心停了半拍，有些战战兢兢地把目光转过去。

　　这一转，伴着广告片不断发出的荧光，她马上看见了陈谦亮晶晶的眼睛，正望着她。

　　姜晓瑜彻底呆住了，左手刚捏起来的一粒爆米花立即自由落体般摔下地，她把手里的爆米花桶塞给旁边的魏江年，低声说：“别看过道那边。”

　　她目不转睛地把视线钉在了屏幕上，深呼吸。为什么陈谦会跟着进电影院，这个问题她现在压根想不过来，她的脑回路已经从看见陈谦的一瞬间出了车祸，后果惨烈。

　　陈谦没有找自己买票的座位，而是在前几排无人问津的位置里找了个靠近过道的座位坐下来，落座前他又看了一眼姜晓瑜的方向，在那里他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的男生，正瞪着他。

　　他坐下来的时候电影刚开场，他心里有数，魏江年会来找他，不用他那么主动。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他感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便是迎上那张分明稚嫩，表情却又显得刻意老成的脸，刹那间电光火石，真是棋逢对手。魏江年弯腰，放低声音对着陈谦一字一顿，语气倒也客气：“陈老师，咱们出去一下吧？”

　　铺着毛毯的走廊上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检票员已经撤退，有两个人刚钻进影厅里去了，除了陈谦和魏江年，这里甚至没有一只老鼠。陈谦有点想抽烟，手摸到裤袋里立即止住了，他抬眼和魏江年对视，把手伸了出来，变了个抱胸的姿势，歪头看着他。

　　“没有解释？”他决定先开口为强。

　　魏江年摇摇头，不是鲁莽小伙慌乱中急得脸通红的那种状态，而是淡定的撇嘴。陈谦暗自佩服这小子能沉得住气，也同时知道了，自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陈老师，我请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我想藏着掖着也没有意思，更何况，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魏江年像是在说很简单的事情一样，嘴顺着就来，“我和晓瑜曾经交往过，是男女朋友。”

　　陈谦把后背往墙上靠，全身木了一下立即又放松下来。他点点头道：“我基本上也猜到了，这事儿不难看出来。”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魏江年说，“就算我已经回国，也改变不了过去的已经过去这个事实。请你不要误会晓瑜，她今天确实只是想要来看电影的。就算我有什么想法，她也并没有。”魏江年说到这里，自嘲一般笑了一下。

　　“她真的没有吗？”陈谦像是质疑，声音却放得很低。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不管你说的什么有没有，下一次，我不希望再看见你们出现在这里。高考之前，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那么你都该明白，现在的一池春水，是禁不起风吹的。”他的视线好像穿过了魏江年的身体，直接望到了最远处。

　　电影很精彩，姜晓瑜看了一会儿，刚要放松，只觉得身边人坐了下来。

　　她扭头，眉毛差点跳出脸皮。陈谦正望着她，脸上没有表情，抿着嘴。虽然她并不害怕陈谦，可是乍看之下，他现在的神态却怪吓人的。

　　姜晓瑜把视线从陈谦身后收回来，她没看见魏江年，那一侧是雾茫茫的一片黑暗。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回学校，不用找人，他已经先走了。”陈谦低声说，手很自然地伸进姜晓瑜抱着的爆米花桶里，抓了一大把，动作轻松。

　　姜晓瑜没吭声，虽然她有所预测，但预计的也不过就是魏江年或者她被拎出去训一顿，没想到陈谦却直接把魏江年踹走了。

　　再挣扎也是无用功，魏江年若真强硬，现在应该就站在这里和陈谦对峙。他一走就说明他算是放弃抵抗了。

　　重新被影片吸引住的姜晓瑜几乎三分钟过后就忘了魏江年跑路的事儿，开始全身心投入观影之中。

　　陈谦是个看电影习惯非常好的人，不言不语，安静地凝视屏幕，姿态非常放松，神情非常认真。姜晓瑜则全然相反，她看电影比较喜欢动来动去，比如一会儿把手放到左边，一会儿把手放到右边，一会儿头往前倾，一会儿脑袋向后仰。

　　影片里的男主角一直知道自己曾经失忆，所以花了大半场电影的时间解谜，结果等到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失忆，才发觉带着他往岔路走的竟然是他所谓的父母及女友。剧情发展到这里，算是抖了一个大包袱，随着配乐渲染起来的气氛，几乎全场观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姜晓瑜心里一激动，把右手伸出来往一边的扶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结果扶手没有发出闷响，而是清脆地啪叽了一声。

　　姜晓瑜正纳闷触感怎么像是拍在柔柔软软的肉片上，她往回缩的右手一下子被抓住了。

　　黑暗中，只听见陈谦低沉且没好气的声音：“你力气真不小。”

　　姜晓瑜转过头，和陈谦脸对脸，陈谦捏紧她的手腕，然后指着自己的手臂。“我要残疾了，谁给你们改作业？”

　　姜晓瑜刷地成了个关公脸。

　　陈谦轻哼一声，松手。隔着影院里音响的轰鸣，隐约听见他似乎短笑了一下。

　　接下来一直到电影结束，姜晓瑜基本保持的是抱着左边扶手不动的姿势，和右侧的陈谦隔了半个座位的距离。

　　灯光亮起，观众陆续离场。伴着演职员表和片尾音乐，陈谦钉在位置上没动。姜晓瑜本来预备起身，余光扫了陈谦一下，只好默默缩回座位。

　　电影没有彩蛋，就那么平平常常黑幕了。打扫清洁的阿姨已经扫到了他们坐的这一排，姜晓瑜把垃圾扔进阿姨递过来的袋子里，环顾四周，影厅里算是没人了。

　　“走吧。”陈谦先站起来，“让你等久了，我只是习惯等电影彻底结束。”

　　两个人从影厅里步出，隔壁厅打算入场的观众已经在排队了，人群里不时发出一阵嬉笑。姜晓瑜如同小猫一样，在柔软的地毯上蹑手蹑脚跟着陈谦，没料到陈谦走了两步停住了，扭头问：“要上厕所吗？”

　　姜晓瑜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陈谦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插着手，他的白衬衫从背面看真算得上一尘不染，在影院内温和的暖光下很有几分挺拔的味道，和他在教室里高声阔论时裹着一身粉尘的邋遢形象完全不同。他仰着头正望着墙壁上的一幅画，姜晓瑜走近了才看清楚，在这面暗红色的走廊墙上都是相框，陈谦面前的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经典剧照。

　　杀手和小女孩正一起看着那盆象征着希望的花。

　　这电影也是姜晓瑜最喜欢的片子。

　　陈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巧地转身，发现姜晓瑜站在背后没说话，眼睛看着墙壁，闪着光，他有瞬间的愣神，自己几乎都未察觉，而她更是没注意他的异样。

　　“好了？走吧。”陈谦先迈步。

　　“嗯。”姜晓瑜回过神来点点头，她忽然发现，好像从陈谦坐到她身边开始，她还没对他说过话。她在学校里好像个话包子似的，之前在陈谦那里补习的时候，也是习惯性叽叽喳喳。可是两个人现在单独处在电影院的阴暗角落，倒完全无话可说了一般。

　　可能也是最近很少交流吧，加上突增了，隔膜。

　　进到这个大型购物中心地下三层车库的时候，姜晓瑜才知道其实陈谦自己有一辆车，是辆大众的中端轿车，黑色的流线外型倒还算漂亮。

　　“陈老师，这车为什么没见你开过？”在副驾驶落座后，姜晓瑜终于忍不住问。

　　“从你家到学校，何必开车？”陈谦的回答有点漫不经心。

　　这倒是。姜晓瑜立即点点头。

　　陈谦本能地从方向盘下方的格子里掏出一盒烟，动作又在半空中止住，想起旁边坐的并不是许家恕。“行，走了。”陈谦叹息一声，撒手，踩油门。

　　姜晓瑜有些紧张，几乎不敢往陈谦的方向瞅。不知道为何，和一个成年男性坐在车里，总感觉有点压力大。她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电视剧看多了而有点神经病，而是归结于陈谦的低气压。
　　陈谦确实有点低气压，虽然这和姜晓瑜并没有太大关系。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去搭理傅海涛，可有些事并不能由着他的想法一路顺利过渡下去。昨天晚上和傅海涛见面，饭局上觥筹交错，校领导笑得像是一朵花，他躲在角落里一个人沉默，可沉默就是沉默，没有办法爆发。傅海涛不放过他，一次次提及两个人的交往，谎话编得比真话还要真，就差说两个人从小穿一条裤子了。校领导由此看他的眼神更加像是看上了一座金山，熠熠生光。

　　商场上的这个男人倒确实是心狠手辣，吃人不吐渣。可他陈谦不是个有肉的人，就算有，也只是干绷一层皮，实在不值得他下嘴。当然，如果是为了况天心，也许事情就复杂了。

　　事业有成的男人，是不是都会内心有些空虚，非要让爱情也变成顺者昌，逆者亡？

　　或许许家恕的话是对的，他在这所学校可能真的待不住了，他该另寻他路。

　　但至少，他还挺想把这个班带到毕业。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姜晓瑜，这个丫头侧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的侧脸胖嘟嘟的鼓着，是不是在生气？

　　该气他陈谦拆散了一对鸳鸯？

　　魏江年年轻而坚毅的背影在脑海里一扫而过，那个男生太像十年前的他了，而完全不像现在的他。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的生命力，可以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他真的挺羡慕。

　　姜晓瑜的声音响起：“陈老师，陈老师？”

　　正好是绿灯停，陈谦松开捏得汗津津的方向盘，他望向姜晓瑜。

　　对面的女孩子脸憋得比刚才在影院里还红，手捏成拳头抓着背包带，眼睛并不敢和陈谦对视，而是略略低下弧度，盯着他突起的喉结。

　　天知道，姜晓瑜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如此开口。

　　“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喜欢……”她话说到一半，半真空的脑袋突然回了血，觉得这样问有点孱弱，想改口又一时组织不到语言，于是停住了。

　　同样停住了的是陈谦，他完全愣了。

　　真难得的片刻顾盼流连，眉眼生花。

　　身后传来几声短促而急躁的喇叭声，陈谦一个激灵回神，发觉绿灯已经熄了□□秒，一侧有后面的车超上来，司机放下车窗，像看傻子一样瞪了他好几眼。

　　重新起步后，陈谦轻咳一声，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竖着耳朵听姜晓瑜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