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固执 ...
-
周日上午是个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时钟走到十二点的时候,姜晓瑜迷迷糊糊中闻到周围飘散着一缕细微却气味强烈的恶臭,才从被窝里伸脑袋出来,睁开睡肿的双眼,随即蹦起来,一声惊叫:
“圈圈,你又把屁股放我头上,还乱放屁!”
圈圈一脸无辜,她夹着尾巴从枕头顶一窜而下,闪电般钻到床底,躲过主人挥来的魔爪。
难得不用去找陈谦补习,姜晓瑜怀着万分愉悦的心情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茶,一边挠挠脚丫,一边抓起茶几上的《渝州早报》。贺红进了厨房里准备炒菜,姜东平靠在沙发上,正把电视节目从中央八台的泰国肥皂剧调到渝州台的正午新闻。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主播的脸,洪亮的声音响起,是个男声。姜晓瑜抬眼的同时姜东平已经“咦”了一声,他呐呐道:“奇怪,今天不是该况天心播报吗?”
姜晓瑜自动屏蔽掉况天心的名字,放下全是无聊广告的报纸,一口气把柠檬茶喝了一大半,然后舒服地瘫倒在沙发里。圈圈此时已经悄然溜出卧室,试图重新献媚于主人,不料刚刚爬上沙发,就又被一记辣脚摧花弹飞了老远。
勉为其难地吃罢贺红精心烹制而且强制要求父女俩仔细品评的午饭,姜晓瑜回卧室打算睡午觉——她喜欢熬夜看书,总觉得夜间学习效率比白天高,所以到了白天总是找机会以各种方式补充睡眠。也因此她喜欢上了与自己习性相同的猫头鹰,卧室里全是玩偶。
床头柜上的手机信号灯一闪一闪,姜晓瑜忽然反应过来昨晚为了做一套英语卷子的测验,自己把手机调成静音之后一直没关注过。她抓起床上的猫头鹰抱枕,另一只手扑过去把手机逮到了面前。
今早有未接电话三个,是陈谦打过来的。
对于和陈谦互换了手机号码这件事情,姜晓瑜表示无可奈何,谁叫她当上了数学课代表呢?好在平日里陈谦从未打过电话给她,毕竟两个人天天都要在办公室和教室见个四五面,早就是互看生厌了,没必要再有任何其他交流。只是周末有时候补习约定时间,才会打上一两个电话,也是几秒钟就挂断。
陈谦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过来,更何况三个未接来电。姜晓瑜没有犹豫,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的时候,姜晓瑜可以听见陈谦那里传来微小却喧闹的背景声,似乎他正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陈谦接通电话之后首先开口:“姜晓瑜,我周一恐怕去不了学校,上午两节数学课你就让同学们上自习吧,我办公桌上有一套印好的数学卷子,你到时候当成随堂作业发下去。”
“哦。”姜晓瑜心中一阵窃喜,咳了咳,一本正经回应道,“我知道了。”
“我现在在锦城,有点事情,长途电话就不多说了——”
“哦,那陈老师再见——”姜晓瑜正打算挂掉电话,不料那边陈谦顿了顿继续说:
“等一下——你今天没上补习,下午你把练习册上从第三十四页到第三十九页上的题都做了,我回来之后你交给我检查。”
姜晓瑜张了张嘴,正想着用什么措辞来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和抗议,只听得那边陈谦笑了起来,还特别开心。
“就这样吧,电话费太贵,给你省着点,挂了,再见。”
姜晓瑜听见“嘟”一声的挂断音,两眼一抹黑,差点气晕在了床上。
锦城最大的医院门诊部里,来来往往人流量极大,声音更是噪杂非凡。
陈谦站在楼梯口,带着笑意挂断了姜晓瑜的电话,然后把手机揣进裤袋里,定了定神,举着收费单挤进了长龙一般的排队人群之中。
楼上骨科普通病房里,况天心一面削着苹果,一面和陈谦的母亲吴英交谈。虽然在锦城这座城市里况天心并无什么名气,然而出众的相貌依旧惹人注目。吴英望着面前乖巧懂事的女孩,想着方才在门口遇见隔壁床病人家属,被偷偷拉着拉着询问这是不是自己女儿时候的场景。
“我家侄儿今年三十一了,开IT公司收入不错,有车有房,人也仪表堂堂。把你家女儿介绍介绍,见个面怎么样?”
吴英还记得自己一脸骄傲地宣布:“不是闺女,这是我家儿子的媳妇。”那时候心里的舒泰和轻松。
况天心很孝顺,很体贴,人才出挑而且事业有成,遇见这样好的女孩,真是陈谦的福气。眼见儿子今年过了三十岁生日却还没有要结婚成家的意思,吴英是打心眼里着急。只是陈正洲宽慰她,说这种事情必须孩子自己做决定,父母是无法插手的。而且前几年况天心也在和自己的交流中,或多或少的表示出要先照管好事业的态度,故而吴英也就没有催促过婚事。
可是这次吴英却发现况天心到医院之后的态度有所不同了,她在和自己的闲谈时几次提到有结婚的意愿。吴英对此十分高兴,她认为自己终于抱孙有望了。
陈正洲在骑车给学生上课的途中,没留神磕到路上拐弯处拦路的一堆建材,一时重心不稳摔倒到了地上。毕竟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机能已是不再年轻,故而左小腿意外骨折,行动不便只好暂时住了院。他在锦城一所综合性大学里的历史系当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原本还带着一群研究生,都争相要来医院照顾他。他无意让陈谦专门在周末回来锦城一趟,但吴英那张快嘴却终究没有搂住话。
陈正洲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太了解这个独生儿子了。陈谦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原本有意让他回到锦城找个稳定工作。不料他和况天心一起选择留在了渝州,并且进入一所中学任教。对于在学术上造诣很高,且在行业内颇有盛名的陈正洲来说,儿子没有子承父业本来就是十分遗憾的事情,更何况如今相隔两地,有时也不免有些落寞。
病房里很安静,陈正洲闭目养神,听着吴英在一旁和况天心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
陈谦走在病房前的长廊里,手上提着一袋刚在楼下买来的水果。来到病房门口,他悄然站住,看着最里间靠窗的床位前,半躺着闭着眼的父亲,和况天心一脸欢喜说着话的母亲,还有一道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的阳光,灿烂而温暖。
他沉默了一会儿,调整了情绪,迈步而入。
周日傍晚,姜晓瑜出了门,往石浦中学走。下了电梯,刚走出单元楼门口,她便定住了。
魏江年手里提着包,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冲着她笑了笑,两个酒窝浮现,很好看。
“你怎么来了?”姜晓瑜涨红了脸,率先跨步往外走。她在心里对自己年幼无知随便暴露了家庭住址的轻率行为做了一番深刻检讨。
“想着一路走,路上也能聊天,要不我平时也没有机会和你多说几句话。”魏江年跟上来,两人并肩而行。
姜晓瑜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复魏江年的微信了,那次在升旗广场被魏江年叫住,也只是聊了几句,就找借口逃开了。
“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对。你家庭遭遇这么大的变故,我感到很抱歉。”姜晓瑜踌躇了半天,才开口。
魏江年的语调平静无波:“这没什么,他一向喜欢头脑发热,也做过太多错事,进去待上那么长一段时间,对他也有好处,好好在里面冷静一下,出来之后兴许还能重新做人。”
他,是指魏江年的父亲魏向东,原本是渝州一间大型国企的副总经理,刚刚因为重大经济问题受审,判决书下来了,有期徒刑二十三年。姜晓瑜并不关注这种新闻,所以一直还不知情,直到那天听魏江年提起,她回头在网上翻找消息,才知道了一些情况。
家庭变故至此自然也就牵扯到了魏江年的身上,没有魏向东在经济上的支援,他无法继续在澳大利亚的学业,只好中途回国,重新走上参加高考这一条路。好在魏江年的成绩不算差,考上本科没有问题,这对于丈夫刚出事的魏江年母亲来说,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姜晓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魏江年,或者实际从魏江年的脸上,她也并没有看出什么悲伤的情绪。她知道他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甚而仇视彼此。
而她和他的父亲,关系则更差。
陈谦和况天心一起从医院食堂里打好饭菜,往楼上走。况天心兴致极高,她竭力追赶上陈谦越走越快的脚步,两人始终保持并肩。
“你妈妈和我说起以后要给她孙子取什么名字,很高兴的样子。”况天心说,“我也给她说,这两年我会慢慢把事业从台前转到幕后,把更多精力投入家庭。”
陈谦心口咯噔了一下,痛楚袭来。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到了角落站住,转身极为认真的看着况天心。
“谢谢你,能专程过来陪我爸妈,我真的非常感谢。”陈谦的手紧紧攥着打包饭菜的塑料袋,缓缓地说,“所以我也必须对你说真话,我们之间确实已经没有可能性了。”
况天心愣住,半晌才道:“到底为什么?是因为当时我闹分手,傅海涛在南桥让你下不来台?还是因为你觉得我和傅海涛在一起过,不再干净了?还是你玩腻了,到现在就想借此彻底甩了我?”
陈谦抽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不合适。”
“我从读大一起就跟了你,从学校走到社会。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好好的,到了今天,你跟我说不合适?”况天心抬手,抹了抹眼睑上正微微泛出的泪珠。“你要做渣滓就算了,何必找这种借口?”
“对不起,因为我是个软弱的人。”陈谦坦然地抬头凝视她,一脸的真诚歉意,“两三年前我就发现,我们真的不合适。你非常好,可你想要的那种精致生活并不那么适合我,你期望有名牌,有名车,有别墅,你也为此而努力并且得到了回报。可我只想要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做一名中学的教书匠,闲暇的周末带着爱人逛逛菜市场,吃吃喝喝。我曾经想过和你在一起能改变自己,或者我能改变你。可最终我发现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谁。可我曾经那么爱你,也没有决心离开你,我只能期望你能慢慢发现我不适合你。傅海涛的出现让你向我正式提出分手,从那一刻开始,我以为,我们都能真正的解脱了。”
“如果我说,我现在还爱你,要你回来呢?”况天心低声道。
陈谦微微摇摇头道:“这不可能了,我们之间,真的已经成了过去。况天心,你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并且更适合你的人。其实,也许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只是你还没有注意到……”他顿了顿,继续说,“而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陈谦。”况天心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哭花的眼妆,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对,我确确实实,可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而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找到我这样好的女人了。”
她把提着的打包塑料袋塞到陈谦手里,语气淡然了许多:“你就告诉叔叔阿姨,我有急事先回渝州去了,来不及说再见。”她抬眼看了一眼陈谦蹙眉的表情,尽力露出一个笑容,虽然难得的并不怎么美观。“你的借口真的很烂,以后我会在电话薄上好好给你改个名,就叫,烂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