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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一切之中 我寻求安息 ...

  •   第三章
      在一切之中我寻求安息
      I long for the eternal repose in omnibus

      笛卡尔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可怖的场景。如果这是一场噩梦该多好,但不幸的是,这都是事实,都是发生在今天凌晨的事实。
      他仿佛还站在凌晨的法国馆主馆的大厅里,面对着一口黝黑的棺材。他不忍看着上面血红的十字架和死者斑驳的名字。达芬奇和伽利略在例行的祈祷之后,打开了棺木,露出了一副枯瘦如柴的身躯。苍白的肤色和身上衣着的颜色无异,恍惚间透明的皮肤下能隐约看到骨骼。身躯被放在了担架上,两人把它抬了起来,仿佛一点重量也没有。笛卡尔在它进入他的卧室前看了一眼,那双惨白的脚无力地摆放在担架后面,随着担架的运动无生气地抖动着。
      现在他面对着自己的书桌。达芬奇和伽利略已经离去了,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帕斯卡醒来。他犹豫再三,还是趁着晨曦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帕斯卡。他还依稀记得1647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十二年,竟然能把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他不禁想到,一旦帕斯卡醒来,他所感知的世界一定和他1750年那天感知的一样,是从一个世纪前的死亡直接飞越到一个世纪后的死亡。

      *****************************************************
      1662年8月18日。
      再过一天就是我,布莱斯·帕斯卡,过完39岁生日的后的整两个月。但我没有想到这些……之前的许久,我就感到我大限将至了。这不仅是因为我身体上的折磨已经令我疯狂,而且我的精神在极端专制与孤独的几年后,也处在崩溃的边缘。我希求解脱,然而我已经将自己束缚得无力挣扎。
      我的仆人为我拿来镜子。镜中的那人……他的脸沟壑纵横,黑色的眼眸暗淡无光,只有无尽的苦痛与质疑;黑色的长发稀疏拉拢地披落下来。他就是我,但是我不愿相信。我只有39岁,然而长久的折磨已经让我完全脱形,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无法想象的外貌……
      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我只是在等待死亡……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强迫自己做好准备了。当我固执地拒绝医生开给我的药时,当我用天主教苦修者的方式一次次折磨自己时,我想用□□的痛苦换得精神的释然,但是这种宗教狂热只使我越发痛苦。我已无路可退。
      我又想起三月十八日我主持巴黎公共马车试车。那时我一直不住地想起我三十一岁时的马车车祸。那么严重的车祸我竟然幸免于难,于是我以此为神迹,走上修行的道路。那一天的试车仪式,两辆马车仿佛冥冥相对,我听到了一种召唤,召唤我这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人……
      回到1662年8月18日。些许平静之后,腹绞痛就突而爆发了。我躺在病榻上,看着人们一一为我送别……外在的我已经毫无气力,而内在的我则在极端的痛苦中已然崩溃。挣扎,混乱,嘶叫……
      啊,还有那卷羊皮纸,那卷在我马车车祸后写下的羊皮纸,它一直被我深深缝在衣服的夹层中。“正直的天父…愿我不再离开你。”
      上帝,请不要抛弃我!
      然而一切的痛苦已将我吞噬。

      In omnibus requiem quaesivi
      在一切之中我寻求安息
      ——《传道书》第二十四章第十一节

      然后……感觉好像睡了片刻略微清醒,有种和煦的光淡淡地烘烤着我的眼皮。于是我睁开双眼。
      我看见米色的天花板,一盏古朴的吊灯在那儿静静地沐浴阳光……我感觉到周身那柔软的床铺,散发着阳光香味的枕头和被子……我感觉不上温暖,但我觉得很舒服。身体已经不再疼痛,但是我也感触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一团气体,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我听见了钟的滴答作响,木制的敲击……除此之外,四周是如此的宁静。深刻的宁静。我费力地转过头,看看这房间。这不是我的房间,也不是我记忆中曾触及的任何一处,但是这是属于我那个时代、那里的人们的房间。这里有向阳的窗户,古朴的书柜和一册册典雅的书籍,还有一张书桌……
      我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那桌子前。那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黑色的披肩长发卷曲着。仿佛感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身来,望着我。一双深邃和蔼的黑色眼眸,在刘海下隐隐约约;两撇胡子……他那么熟悉,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记忆似乎已经脱离了我的身体,甚至于我感觉我的身体也不复存在了。
      他坐得离我太近了,他手里那本书我可以确定是传记。他对我笑了笑,而我却只能无力的躺在那里。

      *****************************************************
      两双黑色的眼睛对视着,房间里仅有座钟的敲击。
      一瞬间昨夜的恐惧全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惋惜。“原本我以为我们重逢的时间会比这晚很多,帕斯卡先生。”笛卡尔轻轻抬起帕斯卡放在被褥外的那只枯瘦的手,握在手里。
      帕斯卡静静地望着他。晨曦从窗户里撒落下来,照亮了他涣散疲惫的眼眸。回忆正在悄然恢复到他的脑海里。黑色的瞳仁慢慢变得清晰,他用一种气若游丝的沙哑声音问道,“是勒内·笛卡尔先生吗… …?”
      “是。”
      “可……可是——可是你不是在12年前……就是1650年就去世了吗?!!!”
      一阵惶恐侵袭了帕斯卡,他挣扎着,费力地想从床上坐起。突然,他安静了下来。他先是把手放在心口,又焦虑地把手放在另一手的手腕处。最后他把手放在鼻前。什么动静也没有。
      笛卡尔忧伤地笑了笑。“我们得以重逢,是因为……你在1662年8月19日也去世了啊。”
      帕斯卡一动不动,像一尊废弃墓园中的苍老雕像。在良久的沉默后,他望着自己苍白冰冷的双手,喃喃道,“那么……我们是在天堂里么?”
      “不是。”
      “那是在地狱里?”
      “也不是。我们仅仅是在这里而已。”
      “‘这里’又是哪里呢?”
      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带来的恐惧感顷刻间袭来。人类,如此短促的一生浸没在以前和以后的永恒中……生命,不期而至,又不辞而别……
      笛卡尔把手里的那本传记递给了茫然无措的帕斯卡。“现在已经是1762年了… …这是你的传记。”
      帕斯卡接过了那本书,翻到了最后。“……死于胃癌引起的腹绞痛。在多年的失眠与消化不良外,还患有肺病、中风、胃癌,脑部也存在病变。”
      “你‘走’了100年才到这里。”笛卡尔摸了摸帕斯卡稀薄的长发,尽力想用一种比较好让人接受的语气说道,“这里是属于人类共同回忆录实体化个体联合协会的特定空间。那些活在活着的人的心里的逝者,就是没有死去。倘若他们的光辉足以使每一个后世的人类铭记,那么无数世世代代延续的回忆如网状层层交织,为他们逝去的身形再次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形象,让他们流浪的灵魂得以安歇,让他们再次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帕斯卡先生……永远舍弃人类的身份,以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形式我们来到这里,向前来问寻的后辈奉献最后的力量,并且在这里受完最后的苦痛……这就是从今往后的我们。”
      迷惘而惆怅,两人对望着。显然,他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再无在彼岸世界与逝去家人团聚的机会。片刻之后,帕斯卡把头埋在手中,痛哭流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在一切之中 我寻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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