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猪吃老虎（四川话版）》苏笑笑

5、5.伟大的发财梦

　　我顾盼下定决心的事，就立即动手，片刻都不耽误。首先我要寻找盟友，更重要的是把我发财致富的理念广为传播，今天播下一粒种，争取十年后收获一片林。像我小舅舅这样的人，多年以来养尊处优，耍惯了嘴皮子，已经失去了创业的激情和动手能力。我把目光，瞄向了出生贫寒、打拼不断的小王叔叔。

　　“肯德基、麦当劳，你晓得三？为啥子他们能风靡全球，到处开店呢？就因为他们做到了标准化：从配货、烹饪到店面操作流程，每家店都一模一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复制。哪怕你再笨的人，照到他的工作手册一步一步来，也可以经营。”我喝了一口水，当军师的感觉就是好。

　　小王叔叔一脸虔诚，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半晌，回应道：“就是。看一哈我们川菜，还分成都风味给重庆风味。就连同一道菜，比如说麻婆豆腐嘛，不同的师傅做出来，味道也不一样。”

　　“对头的很！我们中华饮食，博大精深，鲁、川、苏、粤、闽、浙、湘、徽八大菜系，系系都有名菜，随便拿一道出来标准化，都是大有前途。我明给你说，全聚烤鸭，晓得三？本来是人工果木烤制，现在也要尝试机器烤制了。为啥子？机器烤制，才能实现标准化、大规模生产，才能复制。这样子，几年以后，全聚烤鸭就能在美国上市了。畅想一下嘛，中国风情的门面，老外走过去：‘一个老北京烤鸭卷。’然后服务员按个键，‘ferferfer’几声，就从机器头出来一个烤鸭卷，拿起就吃，好方便哦嘎！”

　　小王叔叔点了点头，简直把我当成了超级偶像：“盼盼你说得好对哦，一下子就打开了我的思路。我想一下，上次我帮你打包的火锅还有各种菜，其实好生操作，我们四川火锅也可以实现你说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嘛！”

　　“对的对的，你就朝这个思路想下去。一年内先在北京开两家示范店，两年扩展到五家，后头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肯定有风险投资看上你，掏钱帮你开店，搞管理！”

　　我和小王叔叔都兴奋地站起来，像军队领袖会师一般，重重握住对方的手：“对的，就朝这个思路想下去！”

　　小王叔叔是个很重情谊的人，他从我老汉儿手下单飞以后，每年过年都要给我发红包，里头包的钱都是一摞一摞的，还给我爸送起茅台、五粮液过去。小时候，我觉得小王叔叔对我好好哦，肯定只有那么喜欢我了。长大了才明白，其实那些钱，都是他孝敬我爸的，他直接递给我爸，我爸肯定不得要，才采用这种曲线报国的方式。我相信，在我今天这番点化下，他将来要是发了大财，肯定也不得忘记我。俗话说，风物长宜放眼望。我觉得，播撒智慧的种子，比我直接找他“借”1000块钱的锅盔店启动资金，回报大多了。

　　接下来我还要考虑：

　　1. 说服薛叔叔入伙。我是这样打算的：喊薛叔叔和我一起卖锅盔，一来可以增加我们的相处时间，更好地培养感情。二来，最重要的，我要让薛叔叔体会一下劳动的愉悦感，让他和社会保持接触，免得一直这样子萎靡不振下去。虽然卖锅盔一开始挣不到啥子钱，总比卖身来得光荣三。当然，我不得给他心理压力的，他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等我挣到钱再帮他赎身。

　　2. 向徐总辞职。虽然徐总对我那么好，很可能是为了讨好薛叔叔，但是人家毕竟对我还不错，我如果突然说要走，她肯定还是多失望的。哎呀，干得好好个个地要走，人家心里头肯定还是有点不安逸三。

　　3. 筹集资金。我算了一下，主要的固定资产投资，就是买个三轮车，一个炉子，几口锅，还有菜板，还有刀。另外，要租个小平房当工作间，用来准备卤肉；锅盔嘛，就直接从烧饼铺铺进货。

　　每一个伟大的事业，都要迈出微小的第一步。不要看我现在卖锅盔哇，但是我不得一辈子卖锅盔三，等卖出了名气，我就搞加盟店，卖特许经营权，然后找风险投资开分店……啊，伟大，都是熬出来的；为了薛叔叔，我一定会熬下去。

　　兴高采烈地制定好计划以后，我就打算动手实施。徐总常教导我们：“21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回答她：“人才！”她笑了笑，纠正我：“不对。21世纪最重要的，是执行力。也就是动手做事的能力。现在这个社会，会说不会做的人太多太多，每个人都自命不凡，都把自己当人才，以为头脑里那点想法值多少钱。错了，光是一个想法，一文不值。关键就是把想法变成实际的能力。”

　　咋个找薛叔叔开口呢？也不晓得他会咋个想，会不会看不起我的想法呢？万一他不支持我辞职呢？我还在犹豫的时候，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街上转角那一家土掉渣馅饼，竟然要关门大吉了！怎么能这样呢？它是我和薛叔叔爱情的见证啊，咋能说关门就关门呢？望着玻璃上“铺面转让”四个大字，我不禁思绪万千，如果不是这儿离小舅舅家太近，容易暴露目标，我就把它盘下来了嘎。老板娘挽起头发，扛起背背在里头收拾。

　　我心里面真是不忍，问她道：“老板娘，怎么回事呢？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要关门呢？”
　　“唉！”老板娘伸手朝街上一指，“我们刚在这里开店的时候，方圆两公里内就只有这一家土掉渣馅饼店。但是谁知道，生意一好，光这一条街就上开了□□家，生意都抢光啦。现在可好，一家都做不下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都垮了呢？”
　　“那阵子抢生意，偷工减料的，味道再不像从前，自然没人买啦！”

　　说这番话时，她咬牙切齿，中气十足，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魄。我把薛叔叔叫过来，和他在店门口合影留念。

　　小工们打着哈欠，纷纷卷起铺盖卷走人；昔日顾客接踵磨肩的土掉渣，如今门可罗雀。我牵着薛叔叔的手，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最早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嗯。”他抿了抿嘴角，“你帮我把钱包抢了回来，是个女英雄。”

　　玻璃上映着我的倩影和他的英姿，以及路人匆匆走过。他注视着那些忙碌搬迁的小工们，又陷入若有所思的沉默中。不能勾起他的伤心事。

　　我提高嗓门，问他道：“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是因为见到你在这里买馅饼，我才每天都来买的？而你又告诉我，是因为碰到了我，才每天都过来排队的？”
　　“嗯。记得。”
　　“我觉得好难以思议哦！我何德何能呢，竟然被你在人群中一眼看中？嘿嘿。”

　　我当然不指望他昧着良心说我美如天仙一类的话，也许他根本不会回答，那也没关系，只要他听到我的心声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要叫我薛叔叔呢？”他果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因为我是个大叔控！”见他不太理解，又解释道，“就是特别喜欢你这种深邃、成稳的老男人～我不是说你老哦，就是说你成熟。”我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你长得好像《大明宫词》里面的薛绍哦！”
　　见他又是一脸疑惑，嗯，他这么深邃的人，肯定平时不得看我们这些小市民喜闻乐见的电视连续剧。于是我又补充道：“就是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对薛绍一见钟情，于是武则天就让他们两个结婚了。哪里晓得，薛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老婆，被武则天赐死了。所以薛绍终日沉默寡言，对太平的盛意不理不睬，有空就弹奏一曲《长相思》，表达对原夫人的思念。后来，薛绍中了一剑，死在太平的怀抱里，那一刹那，他才明白，自己原来是爱太平的，可惜立即就天人两相隔了……”想起太平公主暗哑的声音说：“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他已经爱上了我？”然后是她抱着薛绍，坐着马车，在淋漓的雨中，翩然前行……唉，太让人心碎了。我忽然想到，薛叔叔这么沉默寡言，莫非……“薛叔叔，你以前没什么……”本来想问他以前有没有啥子青梅竹马，但那天小舅舅暴怒的情景重新浮现在我脑海里。盼盼，忍住哈，不要去刺探别人的伤心事。

　　但是聪明如薛叔叔者，已经晓得我要问啥子了。他淡淡地答道：“没有。我并没有什么不可触碰的过去。”

　　他抬了抬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大街上看去。

　　“你看那些等汽车的人。他们垫着脚，伸着脖子，在焦急的谩骂中，错过了眼前的时刻。他们一心要等着汽车快来，想着上班要迟到了，想着要错过约会了，他们的脑海里充斥着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却让当下的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尖滑过。

　　“你看那一对吵架的情侣。他们纠缠着昨天的鸡毛蒜皮，清算着彼此的过失，一步也不肯让。他们因为昨天说错的一句话，计较着对方到底还爱不爱自己，乃至于对共同的未来完全失去信心。他们还停留在过去，驻足在早已无法改变的时刻中。”

　　薛叔叔，我太崇拜你了，我觉得你简直是全知全能呢，我觉得，简直有一道淡淡的光环笼罩在你头顶，有一丝细微的光芒从你浑身上下透出来，投射到无尽的虚空中呢？人家薛叔叔思想境界这么高，我还要喊他陪我卖锅盔？

　　“而你呢。”这个时候，薛叔叔低下头来，无比爱怜的看着我，“我看到你，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微笑；路旁的小狗，你也会停下来听它吠叫；落花飘零，你会伸手去接住它。我想，就是你这样的气质，让我一眼看到了你。”

　　安？我哪里有啥子气质嘛！我纯粹是无所事事，又没得啥子可以着急的！而且以前在家里头，我给我们爸、我们妈，都是懒惯了的，从来不觉得错过了啥子事，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因为这个，我小舅舅还骂我不思进取，胸无大志，三心二意，天到黑心不在焉就晓得磨洋工；咋个，咋个在薛叔叔眼里头都变成优点了呢？我好想给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把我看太高。
　　但是，他就那个样子微笑着站在那里，好像神爱怜他的子民。我仰起脑壳，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晓得张爱玲咋个要说一直低，低到泥土里；薛叔叔，我愿做那朵匍匐在你脚下的鸡冠花！

　　“你笑什么？”薛叔叔问我。
　　“哦——我本来想问你一件事，但我觉得你境界太高，还是别问了。”
　　“什么？你说。”
　　我定了定神。既然薛叔叔思维方式给我小舅舅不一样，说不定他会支持我的呢？于是我告诉他：“我……我想辞职，我想有自己的事业。”
　　“嗯，那你想做什么呢？”

　　太好了，他至少没有一来就说辞职不好爪子爪子的。我继续说道：“我想开一个自己的流动食品店，自产自销我们成都的一样名小吃，慢慢做大以后，再开连锁店。”这个样子，比说推起车车儿卖锅盔好听嘎。“流动食品店”，还有点浪漫的嘛；人家韩国片里头，还不是有多少子女主角是做厨师的，比方说大长今，还赢得了皇帝的爱呢！

　　薛叔叔侧了侧头说：“挺好的啊！我支持你。人总得有点梦想，总得为了什么去努力一番。只要你觉得放弃现在的工作无所谓，将来万一做不成也没关系，那就放手去试吧。”
　　啊，薛叔叔，你真好！真懂得循循善诱，春风化雨。将来，你的娃娃肯定好幸福哦！我一兴奋，又告诉他：“小时候我看三毛的散文，她说，自己理想的职业，就是夏天捡破烂，冬天卖烤红薯，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还可以大街小巷的玩耍。我也是这样子想的！就是北京空气太差，恐怕游走的时候，要带上口罩。”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薛叔叔，你入伙吧！”

　　“嗯？”薛叔叔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叫你出资。”我不能说是为了帮助他融入社会噻，只告诉他，“我一个人又要做小吃，又要收钱，一是忙不过来，二是不卫生。再说，一个人也好无聊哦！你愿不愿入伙嘛？你想来就来，不想来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好不好？”求求你，同意吧！

　　“你让我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子曰，思而不学则殆；就是说你这样成天思考人生，却不学习，就会把自己想得走火入魔。你跟我一起在实践中学习吧，好不好嘛。”我又是说理，又是耍nia，软硬皆施，薛叔叔伸手刨了一下我的头发，有点哭笑不得地耸耸肩，说道：“行，我入伙。”

　　太好了！发财的康庄大道上，我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

　　过了薛叔叔这一关，接下来就是找徐总辞职。我心头有些眼儿，不敢直接给她说，就发了一封邮件给她：徐总，谢谢你这几个月来对我的指导和照顾，但是我现在有了新的打算，要同你告别。后头还写了一些煽情的话，表达我对她的崇拜之情，感谢她对我的知遇之恩。

　　“盼盼，”徐总阴沉着脸，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为什么要辞职呢？是对现在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吗？我可以调整你的职责范围。”
　　“没有……我没什么不满意，就是觉得，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我劝你，不要一时冲动。冲动是魔鬼。你辞了职，要再想找到这样好的平台，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我点了点头：“谢谢您的关心，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挽回吗？”
　　“对不起。”

　　徐总叹了口气：“你薛叔叔知道这件事吗？”
　　我点了点头。
　　“他不劝阻你吗？”
　　“他没有。”
　　“怎么可能呢？当初他一再叮嘱我，好好照顾你。我不信，你大概是瞒着他的吧？你在这里等着，我打电话问问他。”

　　徐颂从手提袋里摸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了一饼，皱着眉头，放下手机说：“不在服务区。没有向他问清楚之前，我是不会批准你辞职的。”
　　那咋个行呢？我的工资还没有结的哇！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自己的事业中，一着急，就说：“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嘛？我来拨！”我拿起她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薛叔叔的小灵通。

　　通了！小灵通的信号就是比移动电话好，价廉物美！“喂，薛叔叔？我是盼盼……”

　　“好了，把电话给我，你先出去一会儿。”徐颂从我手里接过听筒，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把门掩上。咋个紧都打不完呢？有啥子扯不清楚的嘛？肯定是徐颂不想让我这条接近薛叔叔的途径断掉，又怕薛叔叔误会了她没有好生完成任务，要解释一下。

　　我坐在外头等啊等，等啊等，望穿秋水，望断青春，终于听到徐总办公室的门“啪”一声拉开，徐颂冲到办公室门口，手扶着门，浑身激动地颤抖着，对我吼道：“你给我滚！”

　　安？发生了啥子事？何以她对我的态度忽然360度大转弯呢？我简直吓孽了，还想收拾一下东西，她又喊了一声：“你快走！不然我就叫保安了。”我要赶紧问清楚薛叔叔到底发生了啥子事，我讨厌不欢而散。于是我抓起包包，对徐颂点了点头，小跑着绕到大门外。透过玻璃门，我看到她办公室的门被重重撞上，而她的身影也隐没在竖条的百叶窗后面。

　　往前走出几步，我赶紧又给薛叔叔打去电话，哪里晓得，他的小灵通已经关机了。

　　为啥子呢？他不晓得发生了这种事我会担心啊？我会好奇啊？咋个说都不说一声，就关机了呢？我漫无目的地走进东方新天地地下的商场里，在橱窗外头晃来晃去，背景音乐还是朴树左声左气的低吟浅唱。我吃了一个DQ冰激凌，又吃了一个Bread Talk的面包，又吃了一碗牛肉煎鸡双拼饭，终于觉得心情好点了。一看表，都要八点了，赶紧趁门卡还能用，回办公室收拾东西走人。

　　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徐颂的办公间，灯还亮着，门没有掩实，虚了一条缝。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座位上，把抽屉里我记的“发财要领”，还有我画的“盼盼锅盔”商标，都小心翼翼收进我的大包包头。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徐总办公室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声：

　　“为什么！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连多看我一眼，多听我说一句话都不肯？你太自私，太冷血了！你为什么要说，从来只把我当成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从来没有过任何私人感情？就算，就算你不爱我，难道不能承认，我在你心里面，至少还是有一点点特殊吗？原来我在你心里面，就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

　　接下来是一阵抽泣，复又是凄厉的三声大笑：“哈哈哈——绍棠！我太傻了！你知道我最傻的是哪一点？就是你对我这样残忍，我，我心里竟然还爱着你！哪怕是你对我说出那么残忍的话，我还是无法恨你！绍棠，绍棠，我收回今天下午说的话好不好？让我们再回到以前，我好好替你打理事业，只要你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会从你那里拿走的，好不好？”

　　我心头一紧，她咋个这么苦情呢？薛叔叔在里面啊？看来，薛叔叔和她之间，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情咋个这么复杂呢？我想偷看一眼薛叔叔是不是在里面，就猫起身身，顺着墙走到她办公室外，透过百叶窗的缝缝往里头瞧：哪里有啥子薛叔叔？徐总抱着一个相框，趴在桌子上，哭得昏天黑地的。

　　薛叔叔，原来还有个这么牛的女强人，巴心巴肝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对她没意思，就早点给她说嘛，早点让她断了念头噻，咋个能让人家一直等你呢？而且，你们的过去，到底有好多时间在一起呢？她是不是看着你从一个啥子都不晓得的小男娃娃，长成现在玉树临风、高深莫测的样子？你们之间，有没得啥子美好的记忆呢，才让你即便不想占有，也不愿意完全舍弃？唉，问世间情为何物，连薛叔叔和我小舅舅这样的人，也逃不脱这些千丝万缕的纠结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徐总警觉地问：“谁？”她跑了出来，与我狭路相逢。

　　我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徐、徐总——”

　　灯光从一侧的办公室，斜斜照入另一侧暗沉的楼层里，形成一个界线模糊的直角三角形，徐总的脸，一半呆在灯光里，半明半暗。她抬手在脸上一擦，眼影顿时氲开，在脸颊留下一片黑色的擦痕，显得有些狰狞。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和薛绍棠合伙骗我？”
　　“骗你？”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和薛绍棠是亲戚关系？我竟然还欢天喜地地帮你。”
　　“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骗你……”我赶紧解释，“你让我不要告诉薛叔叔，我就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什么也没有问他，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哦，对了，我平时见了他，也叫他薛叔叔……”

　　其实我心里头也多委屈的，她今天下午把我当眼中钉，硬是以为我给薛叔叔有好亲密嗦？我给薛叔叔在一起，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一百句，我连他到底是做啥子的都不晓得，他的身份他的背景他的爱好统统不晓得，就在心里头给自己编了好多好多美好的故事，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天真无知嗦？我是怕，不给自己编那些故事，有一天薛叔叔离开我身边的时候，就啥子回忆都没得了！如果现在就编故事，以后就算他去了别的地方，别人身旁，我还可以把故事继续编下去，继续维持心里头那份美好甜蜜的感觉……

　　我就说过嘛，天一黑，人就特别脆弱！想到这里，我也眼流花儿包起，对徐颂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对薛叔叔，我根本一无所知。我能做的，就是跟着他发呆，给他讲笑话，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对未来的打算，我觉得他根本就像一团迷雾，不管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他……”

　　“他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我们两个伤心的女人，说到这里，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咋个回事呢？我好久没哭过了，肯定是拿给徐颂传染了。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拥有共同的情人，所以现在情同姐妹。正是所谓明月处处照大江，薛叔叔，你是天上的月亮，我们就是散落在沼泽泥地的溪水，渺小地映着你的光辉……哦豁，又是水中月哦。

　　在徐颂的追问下，我给她讲了帮薛叔叔打小偷的故事，说起薛叔叔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我又问她，她给薛叔叔是咋个认识的呢？

　　她顿了顿，仿佛沉浸在回忆中，嘴角一抹甜蜜的笑容，说道：“在美国的时候，那时我在花旗做私人银行，他还在斯隆商学院念书，我们……哎呀，我不告诉你，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到头来你还是狼心狗肺，重色轻友，见利忘义。”
　　“我没有……”
　　“我真是又恨你，又同情你。能得到他的关心和照顾，哪怕一天我也心满意足了。但是你永远无法抓住他，他就是个飘来飘去的人。”
　　我拉住徐颂的衣服：“你给我讲一讲他的故事嘛，他以前念书的时候，还有他为什么现在什么也不愿意做？”
　　徐颂吸了一口气：“盼盼，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我都原谅了你，你怎么还能要求我与情敌分享我同最心爱的男人的点点滴滴呢？如果你向他求婚，被他拒绝，被他抛弃以后，你再来找我，我就全部告诉你。”

　　啊？那我情愿永远都不要知道。我问她：“你和他，也不至于决裂吧，如果能跟他道歉，还是可以和好的吧？”
　　“我们吗，”一瞬间，徐颂脸上的表情一扫而空，只剩下有些茫然的颓丧，眉头往上一提，眉毛像八字一样一撇一捺挂在红肿的双眼上，“我们会和好，但不是现在。我们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我还需要等待和找寻能够再次同他合作的机会。他是个冷面冷心的人，不像我们，以为多少年的感情就抛却不下。”

　　我觉得，薛叔叔不是她说的那种人。又或者，虽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薛叔叔有可能是那样子的人，却弄死弄活也不愿意承认。给薛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依旧没有开机。

　　我奄奄一息地回到家，小舅舅已经睡了。打开电脑，打了一会儿□□龙珠，输得一塌糊涂，赶紧用Q币负分清零。如果人生，也能像这样子花点钱就清零，该有多好呢。

　　不行，我要振作起来，要把悲伤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