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将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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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只要想到我便会满足。
他说我是他最爱的人，这一生只与我相守到白头。
一开始，我是信了的。
我们年少时便已相识，他为将相之子，我为文臣之女。我们结伴长大，有许多字，也是他教我识的。
我记得他手把手教我写下的第一个字，是远。
他说，“这是我的名字，我最爱听你唤我了。”
我吃吃地笑，搂着他的臂，“那我便叫一辈子，阿远，阿远。”
他便定定看我，目光灼得我面如火烧。
“我们说好了，一辈子。”
他的父亲是个为人忠厚威武的将军，所以他从小便立志要成为一个好的将领。他的父亲叫他习武，教他沙场领兵之道。他们父子俩都有雄心壮志。我还记得那日彩霞满天，他坐在我的身边，说要保家卫国，还我大好河山。
他脸上的笑容耀眼十分，我至今记忆犹新。
后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开始我们每天都还可以见到面，可渐渐地，变成了三日，再后来，一个月都可能见不到一面。
可我没有怨他。他说过要保家卫国，要驰骋沙场，我自当支持他。只要他能快意人生，我便幸福。哪怕每每夜半梦回，双颊上满是眼泪。
很快，我便及笄了。
那日我坐在院子里，抚着掌心。上一次见面是两个月前，他曾轻吻我掌心，说待我及笄，他便娶我为妻。
可今天，他却没有来。
没关系的，我等他。
一双手抚上了我的双眼，指尖带着薄茧，摩挲过我的眉心。
我笑了，捉住他的手，“阿远。”
他放了手，坐在我身旁。他已长成了一个英挺的男子了。昔日与我说笑嬉闹的少年，终是长成了可以独当一方的模样。
他笑看我，“真快啊，你都及笄了。”
那你娶我可好？
我话到唇边，却又住了口。他是不是已经忘了他所说过的话了呢？
果然，他道，“我明日便要上战场了，父亲好不容易才为我请到了领兵的机会，我定会大展身手的。”
心中苦涩，却也还为他高兴，“嗯，我等你回来。”
第二日，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军队前方。我在城门口的人群中偷看他，他长身玉立意气风发，唇角还勾着志在必得的微笑，而后便渐渐远离了我的视线。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仿佛也如这般渐行渐远。
这场仗打了两年。这期间爹娘曾无数次劝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当年少年稚嫩的面庞，神情认真地许我一辈子。然后我便会垂下眼帘拒绝。久而久之，他们便也再未与我提成亲一事。
他回来当天皇上在宫中设宴，庆祝这个少年将领的首次成功。他喝得酩酊大醉，夜半来敲我的房门。待我出来，他憨笑，像个孩子一样。
他说，“真好，我活着回来见你了。”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只觉得泪水止也不住地落下。他拥我入怀，泪水便也湿了他的衣襟。
我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渐渐加快，他道，“待我为皇上打下这江山，我便娶你。”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回搂他，“好，我等你。”
没过几日他便又上了战场。皇上十分器重他，他也为皇上打了无数的胜仗，平定了无数的战乱。他已经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优秀的将军了。
转眼间十年过去，江山也稳了，我，也半老了。
爹娘已经不来劝我嫁人了，看到我也只剩下了叹息。这十年里他们为我的婚事操了不少的心，只盼我能赶快嫁个好人家。可他曾许过我的，只要江山安稳，便会娶我为妻。所以我依旧拒绝。
我曾听到爹娘在房中说，“这姑娘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这么大了，可是真嫁不出去了。”
我转身回房，坐在椅子上看案上的宣纸发呆。那宣纸上写满了字，却都是一个字，远。
我第一次迟疑，他，真的是爱我的么？
那天，他来到我家。他征战数年，昔日白皙的脸变得微黑，颊上也落了疤。我抚上他的疤痕，他闭眸任我摸着，片刻后握住了我的手。
“我娶你吧。”
明明是我梦寐以求了二十年的话语，可不知为何如今听来，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我扬唇，“好。”
后来我们便成亲了。成亲那天他吻我的唇角，深深地看进我的眼睛。这双眸子我看了许多年，可它却没有少时看来令人心动了。
他道，“我打下了这江山，终于也娶到了你，我应当满足了。”他抚过我的眉眼，“你的眸子还和以往一般澄澈。”
是啊，我还是之前的我。可你呢，你真的还是从前的阿远么？
他还说，这一生得了我，夫复何求。
我应当高兴的，不是么？可为何我的心好痛，痛得难以自抑。
我要的是他，我等的也是他。一直是他，只是他。
仅此，而已。
成亲没多久，他便又去打仗了。他与我说皇上要拓宽疆域，统领四海八荒。
我有些不信了，因为曾经说过娶到我便满足，不再上战场的他的眸中，分明闪烁着噬战的光。
恐怕，他所想要的并不只是守住江山。
他是个男人。他，也有野心。
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温温地笑，替他理了理衣襟。
“我等你。”
这之后的几年，他征战不断，一次比一次时间长。我们相聚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惊恐地发现，我的记忆里，渐渐模糊了他的模样。
这场景似曾相识。二十年前的我，仿佛就在等待。
我这一生，一直都在等他。
可到了最后，我等来的，却成了一具尸骨。
我记得那日那小兵眼睛红红的对我说，“将军他本来还有一口气的，他本来可以撑下去的。”
我等着他的下文，他抽噎了一下后道，“有位战士在照顾他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的妻儿，说是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他们了。在那之后将军就一直很激动，没过几天便没了气息。老军医说将军这是回光返照。”
我心中钝钝的痛。
“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有的。将军临去前一直重复着着一句话。”
我心中突地一跳，只听得那小战士道，“抱歉，我失约了。”
待他走后，我还呆立在门口，直到老管家来扶我，“夫人，节哀。”
我茫然地看他，他的眸中有着怜悯。我伸手抚上脸颊，入手一片湿润。
我知道他说的是何意思。他是在指幼时他教我识字时所说的话。
“我们说好了，一辈子。”
我竟仍记得这话。或许因为，这是他对我许的第一句誓言，可是，他却终是失约了。
他这一生，始终没有满足过。他起初想要保家卫国，而后想要平定江山，后来又想要大杀四方。之前我以为我只是他所想要追求的其中一个罢了，可如今我想，他应该是真的爱过我的吧。
后来他被风光大葬，皇上追封他为神勇将军，封我为一品惠德夫人。
当天无数人在哭，可我却再未落泪。
我这一生，怕是再也不会落泪了。
我不恨他，也不后悔。
其实这万丈红尘曾有他作陪，即使心碎我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将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