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再见流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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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破旧的床上，嘴唇干裂，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无力，想入睡，却怎么也合不了眼。针雨红着眼睛，蹲坐在床的旁边，一声声唤着小姐。我模糊着眼，虚弱的应着，心里苦笑，这身体果然是大小姐的身体，容不得半点委屈。
自那日已过了三天，兴许是受了冻的缘故，我这些天一直发着高烧，直冒冷汗。丫头将我与针雨关在一个杂物间里，锁上了们，除了一日三餐，再没问过，屋中放着一个小痰盂，排泄都在里面，恶臭难闻。
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抱着身子，觉得冷意刺骨，针雨将她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我身上，整日给我念书听。那书是我被拖走时仍死死抓住的，枯黄发皱，没什么新奇处，只是里面夹着一朵褪色的桃花，倒让它增色不少。
针雨看着我的模样，时常掉眼泪，后悔那天没护着我。我没法安慰她，心里却是清楚的，婆子闯进来前她就被拖走了，想是也受了不少委屈，好好的脸蛋现在肿的青紫发厚。
又过了几日，我身体好了不少，至少能好好的和针雨说话了。但有人来送饭时，我仍是躺在破烂的床上装病，并且装的一次比几次厉害，针雨时常配合着我掉几滴眼泪，然后冲着送饭的丫头怒斥。我思量着，他们肯定没有胆子闹出人命，况且我背后还站着一个爹爹，也是时候把我们放出去了。
但为了处理痰盂的问题，倒是花了不少功夫。因着婶婶管理下人甚是严格，没几个人肯帮我们。但看着那东西一日日的散发恶臭，招惹虫子，总让人反胃。我狠狠心，用从家里带来的银两花了大价钱买通了一个仆人，这问题才得以解决。
一日日过去，我身子基本上算是完全好了，在屋子里还能和针雨调笑两句，而且没人打扰，我自己也乐的清静，只是饭菜逐渐变得差起来。就这样耗了半个月后，婶婶终于将那把大锁去掉。
我舒了口气，以为是婶婶决定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不再太过难为我。
事后我才知道，我始终是太过天真，没有人愿意虚假的和睦下去，就像你不愿把一枚肉刺永远留着。
也是直到那时，我才迟钝的发现，一切，早不是原本的样子。
我终于看到了婶婶愿意将我放出的原因。
一个客人。
我小步走上前去，微行了一礼，心下疑惑，这人面容俊朗，身姿伟岸，看着是一等一的俊 才，可我却是完全不认识的。
他低沉的笑了声，绕着我慢慢走了几圈，细细打量着，那目光如针般刺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不舒服。进来前，婶婶让丫头给我洗漱了一下，又换了身新衣服，对着镜子打扮时往脸上扑了好些脂粉，遮住了略微苍白的脸色，又被婶婶细细瞅了，确定和来时一模一样才敢让我去见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我与这人又完全不认识。
他道“抬起头来。”声音苍劲浑厚，让听者感到说不出的压力。
我本想问他，听到这声音却生生住了嘴，不自觉的照做了。从那时，我就明白，这个人，我永远也不能招惹。
忽然，他哈哈大笑，甩手向后走去“流坤，果然不愧为你的妹子，气质虽不像你，模样却生的好，比我的那几位可强太多了。”
听到那个名字，我心里一颤，脑袋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的望着前方的阴影。
那人从始至终都静静站立着，上半身完全被黑暗淹没，与黑色融为一体。我看着他缓缓移步而出，当光线投到他身上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依旧是他，面容温暖如玉，嘴唇轻勾，眼神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穿着青灰色的便服，开着又低又大的领口，身侧佩着一暗红色的佩剑。
我来不及想他是为何这样装扮，心里只是充满了庞大而震惊的喜悦。我想上前去唤他，爹爹临走前的话却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僵硬了一下，喊道“哥——”
整个空气都因我的这个字而凝固，我看到流坤带着笑意的眼睛渐渐熄灭，然后燃起一抹我不认识的火光，他又笑起来，却是我不认识的表情，光线投到他的脸上，我竟在那一刻想到了狐狸。他走近我，一只手将我拥抱入怀，他的头放在我的肩头，笑道“你把我当哥哥，甚好……”
喜悦消失殆尽，我浑身都僵硬了起来，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他的气息就喷在我的脖间，我感到我整个身体都化成了木头，动弹不得。我抖着声音问他“哥，是爹爹让你接我回家的吗？”
他的身体轻微抖了一下，然后起身，眼神淡淡，望向别处“不，我只是路过，顺便看看，再过一阵子，就有人来接你了。”他的一缕褐色发丝落下来，贴在明净的面颊上，我忍住冲动，不去看他。
旁边的那男子道“流坤，许久不见，不抓紧时间和你妹子叙叙旧吗，我们的时间又不多。”
流坤道“既是时间紧，便不易耽搁，五爷，我们这就走吧。”
我一惊，却看流坤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面容冷峻，我急着去拉他，他长长的袖角从我手中滑过，留下的只是冷冷的空气。我怔怔的抬头，便看见他的身影寂寞如雪，带着说不出的决然与冷寂，我双眼模糊，心里凄然，许久不见，我竟没发现他瘦了许多。
我愣愣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与那人上了马，婶婶站在一旁，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谄媚的笑容，我看见他递给婶婶一沓银票，双唇蠕动了几下，我不想听，但他清冷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中，他道“你只管把她当个丫头。”
自始至终，他再没看过我一眼。
我的眼泪终于顺着夺眶而出，我多希望他是背着我与婶婶说这些。可他没有，他当着我的面，将那一沓印了字的黄纸交给婶婶，毫无顾忌，视我如空气。
鞭声响起，噔噔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我看到他的身影变成一个黑黑的小点，逐渐消失不见，而扬起的黄沙却仿佛一场大雾，永远浸泡在我的世界中。
婶婶带着嘲讽的笑容，将银票在我眼前挥了挥“看到没，你还是挺值钱的。”
在那一刻，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遍布着虫子般密密麻麻的裂纹，再也无法修复。
世界被黄色的尘埃弥漫，我倚在门旁，脑袋昏沉发重。我忽然想起临走前，爹爹书房里传出的声音。
“你休想让我娶林家的那个丫头，我不过救了她一命，她便如狗皮膏药一般粘上来，不知羞耻。”
“闭嘴！”爹爹声音嘶哑颤抖“逆子！你还想这样耗到何时，我们生是他们的狗，死也是他们的狗，可是结婚这点权利，我们还是有的！不然你想娶谁，那个死丫头？！”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你既知道我们是狗，就应该明白我们没有成家的权利，你和娘成婚已酿成了苦果，为何还要将这种痛苦加到我身上，我们既有那种身份，就应该孤独的生，孤独的死，像你这样抱着幻想的才是蠢货！”
……
那样的流坤，我从未见过。
我当时僵冷在地，却自欺欺人地摇摇头，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混梦。梦醒后，一切如常。
黄沙散漫，萧索依旧，我心里冰寒，在漫天黄色的大雾中，我仿佛看到一个幼童蹲在黑色大门前，默默流泪，无声无息。
所有的一切，我都被挡在门外。
爹爹，娘亲，流坤，我从未认清过他们。
我始终是个局外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再见流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