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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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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娘亲说,我去的那家是远房的婶婶家,她家里境遇不甚大好,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又失了丈夫,近些年一直靠爹爹救济才挺了过来。
娘亲叮嘱我说,虽然我家予他们有恩,但毕竟是没见过几面的,来往不甚密切,在他人屋檐下,遇事一定要低头,吃穿用度不可太过讲究。我当时正想着哥哥的事,愣愣的盯着地板发呆,却也听进去了几句。到这后时刻记着,步步小心。
但婶婶却是很好相处的,我刚来到时便看见,婶婶手中抱着一个小奶娃,佝偻着腰,步履蹒跚的跟在两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孩后面,有些埋怨的叮嘱他们不要乱跑。第一眼,我便被婶婶花白的头发晃痛了眼,她年纪不大,却生了这些白发。
她看着了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流水来啦。”一边挥舞着手,赶走了小孩“一般玩去,让人家笑话,流水快进屋坐坐。”从那时,我便决定,以后能帮上婶婶的,我一定尽力。
她待我很好,甚至把我当做了家里的小姐,嘘寒问暖,凡事都亲自为我准备,她为我冰好吃的水果,给我挑些她年轻时穿过的漂亮衣服,有时还为我辫起头发。但一同而来的针雨却皱着眉头,说她有时会听到婶婶嘟囔着埋怨,语言粗俗,其中夹杂着我的名字。
我有些惊讶,但心里还是落下了怀疑,毕竟是在别人家中,我的举止越发小心。
但在三个月后,婶婶看我的眼神便变得的怪异起来,她有时会在饭桌上莫名的提起,说家里少了什么东西,说这话时,她的眼神便轻轻地从我身上飘过。还当着我的面抱怨家里的钱财越来越紧张,说柴米油盐是多么的难买,然后揪着她肥嘟嘟的二儿子,说是吃白饭的白眼狼。一旁的小丫头抱着她的哇哇大哭的小儿子,声音尖锐,聒噪的吵人。
我只是坐在屋里,学着流坤的模样,看起了书。
针雨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小姐,你就是太好心了才会被他们欺负。”
我笑笑,“这到底还算不上欺负。”
一切的转折始于那个夜晚。我从未想过,我曾认为慈祥的婶婶会有那副嘴脸。
虫声低鸣,夜风静静。
我泡在暖暖的热水中,让针雨给我擦背。水中飘荡荡的泡着曼珠沙华,热气氤氲,衬着格外好看。针雨说,初秋时,曼珠沙华开的最艳,不远的山坡阴凉处,就开着一簇一簇的,连成一片,红的要滴血,她瞧着欢喜,便采来几朵,插在花瓶里,栽在盆栽里,拿来泡澡,都是极好的。
我笑着点头,和针雨一句句便聊起了花。
门外突然传来聊天的声音,一个小丫头道“这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这洗一次,不知道要用掉多少水,最近的井呀,溪呀,来回一趟都得费上一刻钟,掰着手指头算,打满这一桶水就要用上半个时辰,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夫人也就是性子好才会由着她,要是我有这样的孩子,早给扔了。”
另一个童声道“流水姐姐虽然看着是好的,长的漂亮,但品性却不大好,我听娘亲说,自从她来家后,家里老是少一些东西,上次连娘亲宝贝的首饰盒都给翻了个底朝天,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知怎的养成这个样子。”
丫头道“要是以前这样也是可以忍得,虽说多了两个大活人,开支花费都多了一些,但毕竟她有钱的爹爹每月都寄来些补贴,那就是皱着眉头,也要把她伺候好了,可这几个月,他那爹爹啥东西都没寄来,还没有一点消息,谁知道是不是她爹是不是嫌养着她麻烦,把这个包袱扔给了夫人。”
……
针雨越听越气愤,最后连脸都变成了红色。
我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那两人我都是认得的,一个是婶婶贴身的陪嫁丫鬟,一个是她家的二公子,他们既敢明目张胆的在我门口嘲讽,便肯定是婶婶授意了的。
我对针雨说“你也别气,他们说的第一条还是有理的,往后便不要洗的这样勤,况且这天也凉了,不注意还容易受凉,就改成三天洗一次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针雨浑身发抖“小姐,你瞅瞅他们,你要是再不吐一字,他们会连贱蹄子这样的字都吐出来,昨个是指桑骂槐,今个来到咱房前吹风,明个她就要骑你头上了!这种事情千万忍不得,你越退她越觉得你是好捏的软柿子,小姐,你脾气好,你能忍,但我这个丫鬟忍不过!”
针雨把手中东西一扔,腾地一声出了门。
外面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的嘈杂,尖锐的谩骂声将黑夜撕裂,粗俗的声音像蠕虫一般钻进了我的脑子。
我头脑一疼,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将身子擦净,出去劝架。
轰的一声,门被闯开,几个丫头婆子都一拥而入,我吓了一跳,差点没滑倒“你们干什么,我还在洗澡,出去!”
领头的婆子冷笑“小姐,您还有闲心洗澡,井里的水都要被您给洗光了。这大小姐到底是有修养的,什么都敢拿,朱钗敢拿,脂粉敢拿,什么都逃不了您的法眼,连夫人祖传的玉镯子您也敢偷!这良心被狗吃了不成?您说说,自从您来了这里,夫人哪点待您不好,供您吃,供您穿,处处考虑周到,还总是向我们这些下人夸赞你知书达理,但结果呢?扒去了狐狸的罩子,却发现是头白眼狼!!”
我怒极“你说这洗澡的事,我可以认!今后我就算是身上长了虫子,也不用你们来给我打水。可你们说我偷东西,偷你们的朱钗,偷你们的脂粉,偷你们的祖传镯子,我不认!我流水自小到大,就没被教过偷鸡摸狗的事,我摸着自己的良心,对天起誓,要是我有半分觊觎你家的东西,就让老天爷将我这双眼珠子挖了去,将手砍了去,投入那阿鼻地狱,永不超生!”我双眼通红,身上激动地发颤。
那婆子愣了愣,想是我这誓发的太毒,接着又说“这偷不偷东西不是你说了算的,发誓又有什么用,找到了东西才是铁证。来人呀,给我搜。”
她身后的丫头们一拥而上,翻箱倒柜,打碎了花瓶,扔乱了衣服,屋子里开始变得混乱不堪。领头婆子得意的看着我,像一切已了然于胸。
我心里一凉,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接着,老旧的把戏开始上演,一个丫头捧着碧绿的镯子送了上来。婆子把镯子拿在手里把玩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果然是贱人,不知羞耻。”
我身上裹着浴巾,被人揪着头发从浴桶里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婆子摸着头发,得意的走出了门,身后跟着一群窃窃私语的丫鬟。
而我,被人揪着头发,像死尸般被拖过长长地院子,腿上背上擦破了皮,浸了水的身上粘满了肮脏的灰尘,覆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生疼。我咬着牙,泪水从青肿的脸上流过。
深夜寂静,星光点点,深绿色的藤蔓静静缠住天空。
黑色的夜幕中,我看到婶婶身上仿佛泛着青色的磷光,幽冷寂静。她依旧佝偻着腰,静静地从我身旁走过,面容慈祥,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