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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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弥漫，冷气逼人。十二月的天里，井水上覆了一层厚厚的冰盖，我的血液也仿佛被冻住，浑身颤抖不止。
我抱起一块石头，将井上的冰盖砸烂，随后压着辘轳取了一桶子水，我吃力的将木桶从井上取下来，两手拎着，脚下踩着新落的松软雪花，迎面的寒风割在我的脸上。我望着面前的白色世界，双唇颤抖，脑袋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婶婶如他所说，真的把我当成了丫头，我替她最小的儿子洗腌臜的尿布，给婆子捶酸痛的肩膀。而在新年临近时，他们用喜庆的红色装饰屋子，人人脸上一片欢喜，我却只能在雪中打水洗衣。
我心中惨然，泪水已无法流出。前些日子，他们将我的丫头针雨卖了去，说是筹钱置办年货，流坤给他们的钱绰绰有余，他们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我看着他们想按着针雨送上一个大汉的车子，针雨年轻，又生的漂亮，我不敢想象他们会把她卖到什么地方，我只是像个泼妇一样挡着他们，眼眶发红，像个怒吼的狮子，他们一掌将我打倒在地，嘴唇旁都渗出血来，我只是爬起，站在他们前方，伸手阻拦。他们再打我，我还是爬起，像个老鹰一般展开破烂的翅膀……
针雨嘶喊地哭着，我从未见过她哭得那样厉害，我只是木着脑子，倔强地站在他们前方，像从此扎下了根。我不知道我这样坚持了多久，只知道脸上早没了知觉，他们每一个巴掌下去，我就感觉脑袋里嗡鸣一声，世界一黑，他们模糊的在我视线里指手画脚，嘴唇开开合合，而我只能听到针雨凄厉的哭喊声，它像锐刺一般贯穿了我的脑子。
我爬起，重复着僵硬的动作。
我只知道，这世上，只有针雨不会瞒我分毫，她把我当做世界的唯一，是待我最好的人。
针雨拼命挣脱了他们的束缚，哭着跪倒我面前，紧紧抱住我，我感到她往我衣服里塞了什么东西，咕哝着在我耳旁说了什么。
随后，我看到针雨用衣袖往脸上抹了一抹，粲然一笑，然后掠过我，自己上了马车。
我愣愣的看住她，面容呆板痴傻。忽然，我脑中一阵巨响，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醒来后，我便又回到了那个杂物间。他们扔给我从未有过的脏衣服，讥讽地看着我。也有不少同情的目光，帮着我的，都被婆子训斥了。
我终于孤独一人。
在这世上，陪伴着我的，只有漫天的大雪和永远洗不完的衣服。
我无处哭泣，我无人可依。
我开始相信因果轮回，认为这辈子受的罪只是因上辈子作孽太多。
我开始想，我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呢，是做了勾栏院中的女子？还是杀了人，越了货？我坐在浣衣池旁，双手浸在冷水中，愣愣的想着，却总是被怒斥的婆子打断思路。
她揪着我的头发，威胁我再不洗衣服就把我丢在冷水中。我傻傻地看着她，然后把手中湿漉漉的衣服全丢在她的脸上。她冷冷一笑，抹了一把脸，唤了几个人上来对我一阵拳打脚踢。
我青紫着身子蜷在地上，那婆子呸了一口，骂道“欠揍的小贱人！”
从那后，我拖着残破的身子，却再也不敢和人抵抗。我只是日复一日的洗着衣服，如木偶般重复着僵硬的动作，直至大雪来临。
新年这天，人人欢呼，人人庆祝，他们点着炮仗，剪着窗花，吃着饺子。他们欢喜，却无一人是为我，没有人知道，这天是我的生日，我十五岁了，从女孩到了女人，却没有人为我行成人礼。
娘亲他们，已把我丢了。
我拎着水桶来到浣衣池，长满冻疮的双手裂了口子，红肿干裂，浸了水，吹了风，愈发的疼。我把水桶放在地上，伸着双手，想为自己盘发，大雪下的越发的猛，我手抖着，摸到头发都像摸到了一堆雪，没人教我盘发，我也不知如何弄，只是绕着围成一个包子。
我起身，走近一棵枯树，折了根树枝，抹去了上面的雪，我的发饰首饰都被他们收了去，没有发簪，只有细细的头绳还留着。我把那一截枯枝插在头上，当个簪子，算是行了笄礼。
风雪呼啸，我远远地看着屋内传出的黄色火光与小孩的嬉戏声，婶婶的影子映在窗户上，腰背佝偻弯曲，像一把用旧了的破弓，我想，她对别人定是慈祥的，她是个好母亲。可惜，她并不是个好人。
我呆呆地站了许久，雪落在我的身上，眉眼上，覆盖了薄薄一层，我忽然想起大雪中，流坤与我玩捉迷藏，我躲在雪窝里，他发现了我，我刚想大呼他耍赖，他却一把拉我入怀，身后的雪轰隆一声震落，将我原本蹲着的地方掩埋，我在他怀中抬头，看到他眼角弯弯“还敢玩捉迷藏吗？”
我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我心里道，流坤，你记着，你惹哭我了。
我抹了抹眼睛，走过去，一脚将池边的水桶踢倒。随后转了身，走出了门，走进了茫茫的大雪中，再没回头。
新年夜，街上家家户户都关了门，雪将街道铺成长长的白色丝带，我走着，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身上单薄的布料抵不住刺骨的寒意，我抱着胳膊，身上发着抖，心里却异常的平静，我想，婶婶，是你自己赶走了我，不是我的错，我的一生中，从未做过如此正确的决定。
我的衣服里装着那天针雨塞给我的银票，这些钱，是我从家里带来，交给针雨保管的，她一分不少的还给了我。有了这个，至少能让我安心一些。
我不停的走着，双腿已没了知觉，我只想远远离开那里，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雪水进了鞋子也没了感觉。我不知道我该去向何方，可我只是走着，只要走，我相信就会有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我估摸着该出了那个镇子，又走的远了一些，我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请求着住上一晚，并一再强调，我不会动什么坏念头，并会付给他们钱，他们将信将疑的让我进了屋，并给我盛了一碗热饺子，我喝着热腾腾的饺子汤，眼中混着蒸汽大雾弥漫。
多好，还是有人对我好的。
吃完饺子后，我不停地对着他们感谢，声音哽咽，我甚至感觉他们比我的娘亲还要亲切。
晚上，他们为我腾出了一张床，我嘴唇蠕动，说着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再能说些什么。然后我躺在床上，躺在松软的被子里，我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温暖。我梦到了艳艳的桃林，但却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我静静地走了，枕下放着一张银票。
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过客。我不能永远打扰他们。
雪停了，风依旧刮着。
昨日我细细问了他们路，又讨了些旧衣服，他们给了我一些干粮，打个小包袱，背在肩上，依着他们的指示，我走入了一片森林，树木的枯枝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上面覆着雪，脚下是还未有人来过的雪地，我想着，正是隆冬，动物都在睡觉，应该没什么危险，且依着他们说，这森林应是极小的，只要不迷路，不到半天就可走出，我放了心，入了林子。
不到半刻，我就看到了一片小湖，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又覆了一层雪，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要不是看着那一片空阔，又低下去一片，估计没什么人会发现。我仔细看着，发现湖边有一个小黑点，再临近一瞅，却发现湖上破了一个洞，一个人正在里面浮着。
我以为是有人不小心掉了进去，忙走近想把他拉上来。等到真近了，我却红着脸，转了身子。
那人发丝如瀑，散在肩上，脸上沁着汗珠，眉目如墨画，他仰着有些发红的脖子，眼睛微眯，靠在冰上，但上半身却完□□露着，明明是浸在冰水里，他却红得像只虾子。
我不知他在干什么，却也知这画面女儿家看不得，我红着脸想走掉，身后却传来声音。
“……姑娘……”
我定住了身，听着这声音有些嘶哑，不知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我问“你有什么事？”
他道“请……找个……东西……”
我疑惑。
他顿住，粗粗的喘了口气，
“把……我……打晕……”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出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