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碧庄》苏鎏

6、第五章

　　初秋的下午有着浓浓的暖意。往常的这个时候，寺里的僧人忙了一早上，都准备着去斋堂用饭。只是今日有所不同，宋家老爷宋轻寒带着夫人女儿及一众丫环下人来寺里上香祈福。方丈留他们用斋饭，众僧人只得把用饭时间向后推移。
　　宋轻寒平日里乐善好施，对戒律寺尤为慷慨，香火供奉不断，家里的女眷也时常上寺里烧香拜佛。只是像今日这样全府出动，倒是破天荒头一遭。寺里僧人都心中有数，这多半是与不久前宋家大姑爷在婚宴上发疯一事有关。
　　荐心一早挑完水，就听师兄师弟们在议论这件事儿，心里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女子。听那日看管偏园的下人说，她是宋家的二小姐，那今天想必也来了寺里。他打算找个机会问一问她，那天为何要无故消失，却又突然想起出家人不应被这些凡尘俗事烦扰，遂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斋堂里，方丈正陪着宋轻寒一家用餐，宋家的管家阿福突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在宋轻寒流的耳边轻声说道：“老爷，姑爷醒过来了。”声音虽轻，坐在父亲身边的玉薇却立马就听到了，顿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众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齐齐地望向她。玉薇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红着脸又坐了下去。宋轻寒看着女儿，刚要举手让阿福退下，却不料阿福又凑近他耳边说道：“可是，姑爷不见了。”
　　“哗啦”一声，惊得宋夫人手一抖，连筷子都几乎握不住。原来玉薇听到陆梓滕失踪的消息，猛得站了起来，却因用力过大带到了自己的饭碗，碗掉到地上应声而碎，留下一地碎片。
　　宋轻寒心道不妙，刚要开口，却见一个年轻僧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着方丈说道：“不好了，方丈，有个男子跑进了后园，要把那口枯井上的大石移开。师兄弟们都上去拦他，可他好像神智不清，蛮力大得很，大家都拦不住他啊。”
　　这下不光玉薇心惊，在场所有的人都吃惊不小，手忙脚乱地跟着方丈向后园跑去。到那儿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那个疯疯癫癫的男子正是昏睡多日的陆梓滕。此时的他，与多日前在婚宴上并无差别，依然是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嘴里嘟嚷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话语。他站在那口井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那块压在井上大石推开，十来个僧人拿着麻绳围着他，想找个机会捆住他。但只要一有人上前，陆梓滕会立马警觉起来，拿着手上的棍子胡乱挥舞，弄得众人不敢靠近。
　　“梓滕！”玉薇看着自己的夫君，难过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中一急，便顾不得他手中棍子的危险，竟想跑上前去。宋夫人见状，赶紧拉住她，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一点儿闪夫。气氛一时有点僵住，连宋轻寒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制止陆梓滕发疯。
　　陆梓滕小心翼翼地扫了众了一眼，见大家都立在那儿，就又开始对付那块大石，只是他势单力薄，光靠一份蛮力，怎么也无法将石头从井口移开。
　　“我来帮你吧。”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静，荐心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也不管陆梓滕是否愿意，自顾自地卷起袖口，帮着陆梓滕一起推动那块大石。
　　陆梓滕慢慢地转过头望着荐心，那表情，既害怕又有点兴奋，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孩子。荐心见他站着不动，挥手说道：“用力推呀。”陆梓滕听话地点点头，轻轻地把手放在石块上。
　　空气里有一种很诡异的氛围，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思各异，那块石头不再只是压在枯井上面，也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现在，有人要将它移开，把他们心里最私密，最见不得人的东西曝露在别人面前，竟让他们紧张地不知道该做何举动。
　　玉苔站在宋轻寒的身后，透过他的肩膀望着荐心，她不明白，这个看似单纯的小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做。忽然，她看见父亲的右手微微地一动，那些闻迅赶来的宋家下人立马心领神会地上前，想趁陆梓滕不注意上前捆住他。就当他们即将得手时，陆梓滕忽然意识到了身后的响动，猛得挥动起手中的木棍，向荐心的头上打去。
　　“不要！”玉苔推开父亲，向着井边冲去。谁也没有想到，那个身形弱小的宋家二小姐，那个一直活在别人的欺侮中，哪怕受再大的委屈也不敢吭声不敢反抗的小女孩，是什么让她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以至于到了今天，她竟有了反抗自己父亲的勇气。那一刻，宋家所有的人都突然想起，这井上的大石，原本也是因为这位小姐才存在的。
　　一声尖叫后，陆梓滕又像一团稀泥一样倒在了地上，宋家的下人赶忙上前把他捆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抬回了寒碧庄。
　　戒律寺不大的后园里，只剩下呼吸声，荐心和玉苔各自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在玉苔的脚边，殷殷的几滴血迹慢慢地聚在一起，越来越多，映得每个人的眼睛都血红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