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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皇后 ...

  •   我与他都在习惯着假装、自欺欺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厌倦的一天,若有的话,那一天又会什么时候到来。
      歇了一宿,他说要给我一份惊喜。我随着他走,他小心地搀扶着,引我前行。
      我听见小孩的咿呀。
      他解了我眼前的纱巾,含笑搂着我。
      “这是我们的孩子。”他笑,满满地都是幸福。
      “我们的孩子?”我呢喃,失神。
      “是的。我们的孩子。”
      我当然知道这是谁的骨血,可我想过,他竟会这么做。这个孩子,出生才不过几日。
      “那……他的母亲呢?”
      “你就是他的母亲,”他轻轻扳过我的身,与我对视,“你会做他的母亲,对吗?”
      我呆呆看着他,心隐隐生疼。
      “他是皇后的孩子——”
      “你就是我的皇后。”他信誓旦旦,“很快我便会立你皇后,没人可以阻挡。”
      我去了皇后的寝宫。
      那座宫殿巨大而辉煌,却有着不相映衬的冷清,如一座坟,张着深不见底的大口,等着吞噬下一个韶华。我虽听宫人说过皇后是奸臣之女,如今奸臣被灭,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不曾想会是这样一番境地。
      我留了樱桃,独自进去。凄冷的风寒了空气。我隐约听见低低的琴声,如泣如诉。我循着声音走,看见怆然抚琴的首姬。
      她的容貌虽非倾城,却也属上乘。娇小柔弱,似春风吹拂下的绿柳,惹人爱怜。她的眸子里噙满了泪,长长的睫毛稍稍抖动便落了下来。
      “你就是云里?”她弯唇,声音轻柔,有些虚。
      刚生产完的她,本该好好休养。
      “我的孩子,还好吗?”她说着又淌下泪来。
      我不由也有些哽咽了,喉咙处似被什么压住,疼得难以说话。
      “麻烦你了,请好好待冬儿,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
      我哭红了眼。
      有人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他终于妥协,将冬儿送回皇后的身边。
      “真拿你没办法。”他抱着我无奈道。
      因为我的缘故,宫人对皇后尊敬了许多。我也借着冬儿为皇后说话,要他封些赏赐给她。次数多了,他便涎皮似地跟我讨赏,逗得我直笑。可是,境况虽转好的皇后却一日不如一日,越发骨瘦如柴。
      自青河一行后,我再没见过月盈。
      想是他对月盈动了怒,不许她再来了。不过,不来也好,至少我建立的城墙能够相对安然地保住现在。等哪一日我与他有了属于彼此真正的孩子,一切便都会尘埃落定吧。
      包括,那个梦。
      我倚在围栏上喂鱼,因心里瞎想着,又忘了分寸,故又有几尾鱼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
      罪过罪过。
      我吐了吐舌,把手里的饲料倒回盒子里。
      有人来了。
      是梁啸闵。每次见他,他总是气怒多过其他。这回也不例外,他厉声把阻拦的宫奴都喝退。
      “你倒真悠然自得了。他把你关着,你便让他关;他派人盯着你,你便任他盯着。要早知你这样活着,我倒宁愿你一直睡下去不醒来!”
      他斥道,轻轻松松几句就将我的城墙击溃。
      他、月盈,明明都是啸天的弟弟、妹妹,为什么就这么不乐见我和啸天好好地过下去?
      我起身要走,被他拉住。他的力气真大,疼得我直锁眉。
      “你要这么自欺欺人下去,我也顾不得你。但你必须帮月盈。”
      我诧异。
      离笙赶了来,以皇上相压,话语里暗藏了威胁之意。我退了离笙,要梁啸闵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把月盈嫁到北国。”
      梁啸闵说自青河回来的当天,啸天便叫了月盈去朝阳宫等他,听说两人还吵了几句。
      他当然不会因这几句拌嘴而将月盈远嫁北国。可是,梁啸闵这一闹,反容不得我不去说情——我若不去,天知道这家伙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会找他说,但我不能保证。”我劝他先回去,他固执地说一定要成,还一屁股坐下说要等着我回来。
      脑海里掠过一个模糊的影像,有人也这么与我耍过小性子。
      我一人去寻他。
      樱桃本来是要跟的,被梁啸闵喝住。我哭笑不得,觉得这小子有几分可爱了。
      他正在尚书房议事。我不便进去打搅,便没让宫奴通报,自己转在殿前闲走。我不自觉地想起梁啸闵方才的气话。
      他是关着我、盯着我,但他也宠着我、由着我。他对我的点滴,我都记着,因为记着,所以更加不舍。
      曾经,我以为拥有过去的人才是完整的人,但倘若过去并不幸福,我又何必去为了拥有过去而舍弃现在的幸福?过去的我对现在是何想法我不知道,但我确信自己此时更愿意活在当下。
      天有些暗了。侍卫也换了班。
      宫奴恭敬地询问是不是进去通报一声。
      “皇上知道了定会见娘娘的。”
      我微微笑,摇了摇头。其实,我自个儿也捉摸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见还是不见。这件事,我不好开口。
      “娘娘若是不忍打扰,还是先回宫等候吧。天凉了,若冻着娘娘,皇上会怪罪奴才的。”
      我不想为难他们,便依言回去。临时想起梁啸闵没准还在殿里守着,等着炮轰我,便转去皇后宫。途中遇见离影,他便护送了我去。
      “你跟着皇上多久了?”我问他。
      “快十年了。”
      “那皇上很信任你了?”
      “还行。”
      我驻足,回头看他。他的眉眼隐在昏暗里。
      “你背叛过皇上吗?或者说,你弟弟?”
      他一怔,说那算不上背叛。大概是以为我想起什么事了吧。我含了笑。
      “那什么才算背叛?”
      “害皇上性命,毁皇上江山。”他答得干净利落。
      “哦,”我有意拉长了声音,想吓吓他,“可我觉得那次就算是背叛了。”
      他握紧了拳,突然单膝跪了下来,反将我唬了一跳,“刺杀娘娘之事,皆我一人主意,与舍弟离笙无关。娘娘若要追究,属下甘受责罚。”
      刺杀?杀我?
      离氏两兄弟对皇上的忠心,我并不怀疑。可尽忠于皇上的他们,居然……想杀我?此番留我在宫中,怕是看在我失忆,且对皇上无加害之心。那么,曾经的我,难道与啸天是对头?所以,啸天才怕我想起以往的事?
      不要想,不要想。我对自己说,转身疾步前行。
      宫人将我迎了进去。
      首姬的病日益加重。纵是小大夫也无力回春。迫于此,冬儿不得不移到别院,以防染了晦气。
      她见着我来,苍白的脸上浮出笑。我扶着她坐起。
      “妹妹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她说着咳了几声。
      婢女递来帕子,她没接。血已咳在掌心里了。我微微一惊,哀伤地看着她,接了帕子细细擦拭她的掌心。
      “我真羡慕你。”她轻轻笑了,“你与我的情况相似,却比我幸运得多。你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即便守了他一世,即便为他生下龙子,也奢望不来他的一分垂怜。”
      “帝王心,何其冰冷,何其绝情。他的心,更远甚之……”
      我听得惊了。
      她的父亲残害梁氏宗族,与他是血与恨的纠葛,怎说与我相似?
      “我知道不该再求妹妹什么了,可是……”她顿了顿,又咳了起来。我忙为她顺气,让她但说无妨。
      “我想见我父亲一面。”她见我惊讶,吃吃笑了,有几分天真,几分哀恸。
      “皇上允诺我,只要我活着,他就让我在首氏一族里挑一个人放过。我选了我父亲。”她且笑且咳,愈发惹人怜惜,“他那时一定气极了。”
      我垂了眼,没有做声。
      他怎会生气呢?他既对你许下这般诺言,便料想到任何可能的结果。即便他饶了首臣的性命,也绝对会让首臣生不如死,就像他残忍地灭了你的家族,却让你苟活一样。
      “你能帮帮我吗?帮我求皇上,皇上那么疼你,一定会答应的……”她抓了我的手哀求。触碰到她的枯瘦,我不由战栗,仿佛与死亡贴面而过。
      我含泪答应了。
      “好,好极了……还有一件事,你千万别觉得我烦。”
      “请你告诉皇上,我不怨他,我很感激他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谢谢他给了我冬儿……谢谢他……”
      她的声音低了,我劝她休息,并保证会让皇上来看她。她听到这话,凹陷的灰暗的眼便多了抹光彩。她呢喃着他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睡下。我掩了唇,怕自己的哭泣吵着她的美梦。
      出门时,离影还守在门外。见我满面泪痕,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他,帝王心,究竟是冷还是热。
      他没有答。
      回到云暇殿,啸天已在等着了。宫奴们都跪在殿外瑟瑟发抖。现在的夜没有那么冷。事后我才知道,朝阳宫的守门宫奴已被斩了首。
      他将我揽进怀里,接了樱桃递来的寒衣,裹在我身上。他只淡淡扫了离影一眼,便携我进了卧室。我替宫奴说了情,他允了。
      “以后他不会再来烦你了。”他握着我的手为我取暖。他的手是暖的。
      “你拿他怎么了?”
      “只是封了衔,调去巴邑。”
      “那月盈呢?”
      他停下,望了我片刻,伸手去探被褥里的温度。
      “她是公主,皇家婚姻等同国事。这事你别管了。”
      樱桃端来清粥,又悄然退下。
      “你应该还没吃吧,来。”他端了碗要喂我,“这两日我忙了些,没怎么陪你。”
      “听说你食欲差了,哪里不舒服一定要与我说。”
      我望着,听着,心里越发难受。他待我是好的,可是……
      见我没张嘴吃,他敛了笑。
      “月盈的事,我不会由着你的。”顿了片刻,他耐着性子又舀了一勺递来,“乖,快些吃了。”
      “再不吃,我要生气了。”他厉了声音。
      “我不想吃。”我应道。
      他盯了我半晌,将碗放下。放的重了些,清粥晃荡着险些溢出来。闷坐了会儿,他搂住我,叹道,“不想这些事了。我们歇息吧。”
      我说了皇后的事。此时的我,真的有些厌倦假装了。
      过去的记忆模糊散碎,我可以装作不知,故意避而不谈。但现在的一件件、一桩桩,清晰地让我无法忽略。他明明知道的,知道我去了皇后宫,知道皇后病危,更知道皇后专情于他!
      他怎么忍心这么对她?虽说她的父亲害了他的家族,可他也灭了首家,不是吗?他以更残酷、更疯狂的手段,折磨他们的身,也折磨他们的心。我原当他是为了亲情而恨之深,可如今他却口口声声为了国家而出卖妹妹的幸福,为了我而贬黜弟弟离京。
      要我信他对我是真心的吗?可我不得不想,待到哪日他厌倦,他是不是也要将我丢弃?
      “你太放肆了。这是本王的事,轮不到你答应。”他冷声道。他一直是对我自称我的,现在怒了,记得与我摆架子了。
      我嗤笑,有了几分倔强,故意起身对他行礼道,“是妾身的错,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盯着我,眼里似要喷出火来。用力地,他将我拽到身下,翻身压住,狠狠掠走我的呼吸。我想起他对我许诺会对我好,不由戚戚笑了起来。
      是我的痴念么?他是皇上,他是皇上。他可以对你一诺千金,也可以朝令夕改,只因他是皇上!没有人可以改变他,即便是我也不行。一切恰如首姬所说,帝王心,何其冰冷,何其绝情。而他,远甚之。
      他咬了我的肩膀。
      我仍是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他丢下我,拂袖而去。樱桃进来一看,见我肩膀渗着血,忙取了药来。我把她赶了出去,自己伏在床上痛哭。
      是我错了吗?一切,究竟是错还是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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