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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鬼谷子 ...

  •   我对他越来越依赖。可是,他是皇上,是天下之主。他不可能专属于我。比如,再过数月便要临盆的皇后,比如,陆陆续续进宫的秀女。
      我身处后宫,前朝风云自然不是我该管的,但也是为了前朝一些势力的抗衡,人心的聚拢,总有那么几个女子别有深意地成为他的枕边人。我虽不乐见,却也是无可奈何。
      我不想他为难。
      毕竟,与其他妃嫔相较,我所得的恩宠尚是多数人所可望而不可及的。宫里向来不缺流言蜚语。因为他对我的盛宠,宫里不乏对我的流言,无非就是什么狐媚惑主,无甚新意。好在百官嫔妃多是看着梁王脸色行事,知我惹不得,倒也没什么闲言碎语落我耳中。但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眼睛便一一给代劳了。俗话说眼不见为净,我不幸见着了,也便一笑而过。
      可是,我还有要忧心的事,不是嫉妒其他妃嫔带着自己的孩子欢笑,不是为不诚之人言语的暗讽而气恼,而是,我压不住的记忆。一点一点地,仿佛下一刻就要在我脑海里清晰。在那模糊不清、残缺不全的画面里,有鲜血,有泪水,还有,深刻得如毒一般的心痛。而那噬骨的痛,我知道,并非为他。
      这些不快的记忆,我没有告诉他。樱桃时常伴在我左右,看得时间久,多多少少也知我心里烦闷,小脸也便郁愁难解。
      我笑话道,“天天摆着张苦脸,是成心要我不痛快呢。”
      樱桃笑道,“让娘娘见笑了。”
      我往窗外瞅了瞅,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便叫她随我出去御花园走走。但是,今日的时运显然不好,又撞到阳光下几处漏网的阴影。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并非单纯的羡慕嫉妒,反倒是说了些与我过往有关的事情。
      “花无百日红,本宫倒不信皇上会对她一如既往。”
      “这可说不准呢,若说相貌,她早已毁了。皇上待她,应该是真心实意。咱们若想她与皇上生什么嫌隙,怕只能指望她早些恢复记忆。”
      “我听宫人说,自皇上准她出入随意,她逛了不少地儿,却都只去了一次,便是不敢再去了,怕是想起些个什么了。”
      我站在花丛后,垂眼听着。樱桃劝我到别处逛,见我未动,小脸上浮出些许急色,跟着听了一会儿闲话,突然掩唇咳嗽起来,唬了凉亭下一众美人皆变了颜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个闲话,不必告诉皇上。”我对樱桃吩咐道,却也是说给那些妃嫔听的。
      启步,回宫,不再看那群人的虚情假意。
      “娘娘好心饶了她们,她们可不会领情。今日境地若是换了,她们必然会趾高气扬地欺侮娘娘的。”樱桃不平道。
      “你是说我会受冷落?”我噙笑道。
      樱桃吓了一跳,忙讨饶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铜镜中,我的容颜模糊。我撩开碎发,望着那条狰狞的伤疤。
      容颜已毁,用情却真,这样,也便够了吧。
      是夜,樱桃说朝阳宫传来话,今夜梁王会迟些来,要我不必等他,先行歇下。我颔首,迷迷糊糊睡去,又做起那个支离破碎的梦,无数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在对我笑,而后便被血色覆灭。我呆呆站着,欲动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阵迷雾起,隐约间有一个人,穿着一身青衫,与我似近似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得出他在对我微笑,是暖暖的胜过春花灿烂的颜色。
      “谁?谁在那里?”我问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轻颤。我感到难过,愧歉,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认不出他。
      那人轻轻一笑,道,“你答应过我,你会来寻我。即便你我分离,最后,还是会在一起的。你说过,会记住我。”
      我颤颤张嘴,仿佛下一刻便能唤出他的姓名,可话语并未成形,便已是凄凉。我忘了他,却还记得心疼,为他而疼。那人慢慢走了来,我凄凄看着,一动不动。我看不清他,但我知道他在笑,亦是在,哭。在他的手触及我左颊的瞬间,我尝到了甜蜜而苦楚的味道。
      我爱他,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不是我此刻爱的梁王。
      恍然睁眼,夜色魑魅。床头坐了一个人,正抚着我的左颊。因为光线晦暗,又方做了这样一个骇人的梦,我不由唬了一跳。
      “是我。”那人说道。
      哦,梁王,我亲爱的梁王。做了那梦,竟叫我一时间没认出他来。想来也可笑,这深宫之中,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我要起身,他也不多拦着,一面将我扶起,一面问道,“梦魇了?”
      “没,”我垂了眼帘。
      “莫不是习惯了我作伴,今夜迟了,便不自在了?”他开起玩笑来。我弯唇笑了,见我神色稍解,他也缓了颜色。
      “这么晚还来,不累么?”我问。
      “自是习惯你作伴了。”他笑道。笑了一会儿,他煞有其事地问我可倦了,似有事相告。
      “还好,方才也睡了好一会儿,倒是你,忙了一整日,也该累了,我服侍你更衣吧。”我说着便要为他宽衣,却被他按住,握在手心里了。
      “不急,”他笑道,听去很是愉快,“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原来自我受伤毁容以来,他便派出探子,潜心寻找奇人异士为我易容。论当今世上技艺最高超者,当属神医鬼谷子。此人性情孤高,不轻易救人,但与梁国公主交情颇深,据说是其师父天机道人的故交,求他医治应非难事。但他爱游历天下,自去年别过,便没了音讯。
      “我花了大半年找他,终于打听到了他的消息,他也同意为你医治,如今已是在赶往京都的路上。云里,你很快就能恢复容貌了。”
      他欢喜地拾起我的双手,眉开眼笑。这样欢快的模样,已是少见了。他,如此在意我的容貌吗?我微蹙了眉头,沉沉看着他。
      见我并无多少喜悦之情,他疑道,“能够恢复容貌,你不开心吗?”
      “你,是不是很介意我脸上这道疤?”我问。
      他一愣,随即笑道,“你认为我是看上你的色吗?”
      我不由笑了。宫中妃嫔确实不乏比我美艳的,他若是真心介怀,也不会苦苦痴等我醒了。
      “既看不上我的色,便寻别的色去。成天巴巴地往我这跑,还不许我得意一番?”我啐道。
      “好吧,是为夫的错。”他一本正经地歉道,“娘子貌美如花,为夫的怎能不痴迷?纵是让娘子嫌弃了,为夫的也是一颗心儿地扑在娘子身上。”
      我被逗笑了,两人齐齐笑了一阵,他才正了颜色道,“你容貌受毁,我难辞其咎。自知道以来,我便苦心寻医,希望能弥补过错,没想到却让你误会了。”
      他说着抬手轻抚我的眉脚,一路往下,掠过那条丑陋的伤疤,“我喜欢你,并非因为你的人,而是你的心,你的魂。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依然喜欢你,绝不变心。”
      我微微颔首,凄笑看着他,“对不起,我竟怀疑你了。”
      他笑着摇摇头,“是我让你不安心了。我保证,我会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来让你相信我,依赖我,再不害怕。”
      我投身于他的怀抱。灯罩里的火烛静静燃烧,将罩面上的云里花摇曳得别有风姿。
      我接受修复容貌的手术,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小大夫很是谄媚地求我允他在手术时临场观摩,我倒是无所谓,只说看那医者的意思。无几日,传说中的鬼谷子便抵达京都,歇了一宿就入宫了。我当是仙风道骨的老儿,不想见面却是个极年轻的少年。众人看得咋咋呼呼,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与鬼谷子短暂接触后我方知,自古医者自医,他既懂得回春之术,对自己自然也是保养有道。只是外貌虽易变换,内在却是实实在在地追随时间的脚步前进,但借着养生之道,心态又淡然,六、七十岁的年纪看去不过二十余岁的容貌,四十余岁的生理。
      因为梁王的缘故,鬼谷子待我颇为客气,没有过多江湖隐士的寡淡。于是乎,没有身份而空有一腔求学热情的小大夫很悲催地被人请了出去,但小大夫的待遇也不算差,因为手术全程,无一旁人在场,连梁王也只得在外候着。
      我服了一剂鬼谷子开的药,随后便昏昏沉沉睡去,待醒来时,已是人去花落,残阳如歌。樱桃告诉我鬼谷子做完手术便与梁王请辞,此刻已离开了京都。而我术后昏睡,梁王守了我一会儿不见我醒,也便忙朝政去了。
      “哦。”我应了声,想坐起。许是药效未散尽,身子还有些虚软,左颊也隐隐泛疼。
      樱桃垫了枕头,将我小心扶起,“娘娘昏睡了一日,想必也饿了。樱桃差人备膳。”
      我点点头,手不自觉伸向自己的脸庞。脸上缠了纱布,摸得不是很真切。樱桃说手术已做完了,只是每日需按时换药。不多时宫人便送了膳食来,原来鬼谷子已估计好了我苏醒的时间,告予梁王了。我笑了笑,没有多说。
      想要完美祛除疤痕,需要先破后立。鬼谷子的妙手回春也是此理,只是活儿精细,不是知道便能做得好的。小大夫因不能临场观摩而耿耿于怀,成日给我换完药便躲在药房里不出来。众人不知他具体忙什么,倒是听见不少动物的可怜嚎叫。再几日,我左颊的伤痕彻底不见,小大夫却是添伤了。
      樱桃笑啐道,“说是叫狗给咬了,自个儿带进药房做实验的狗,大约失了控,直追着他咬,闹得太医院鸡飞狗跳。现在呀,估计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他算是一鸣惊人了!”
      对此我表示理解与遗憾,小大夫的医术也算出挑,但毕竟并非面面俱到,样样精通,求教不成,自个儿冒险钻研,不论结果,这种精神都是值得嘉奖的。所以,小大夫惹怒实验品,反遭实验品追咬这件事,虽很滑稽,我却不能幸灾乐祸。但是,这实在是太滑稽了,又有某丫头很不正派地嘲笑,于是,我背着小大夫很不正派地笑了。
      容貌一恢复,我殿内的铜镜便撤了,换上成像十分清楚的西洋镜。这玩意儿少见,惹得樱桃兴头高涨,十足宝贝,每日都亲自哈气擦了又擦,夸它好宝贝,还抱了球球来一睹真容,结果吓得球球嚎啕一声,踢了她就跑,惹得众人直笑。
      恰值近日阳光明媚,心情又好,便也多了出去散步的闲情逸致。唤了球球,带上樱桃,便往御花园去。一路绿水红花,景色可人。球球很是欢快地在徜徉小道上来回奔跑,拱花戏碟,好不欢快。樱桃怕它跑得远了,便小跑跟着,又担心丢了我,忙得左右不是。
      “娘娘快叫叫球球啊,这厮就只听娘娘的话……”樱桃无奈向我求话。
      我笑了笑,抬眼去寻球球,却见那圆滚的雪白身子跑得倒溜,一转眼就折过弯,瞧不见了。
      “这厮!”樱桃跺了下脚,正要追,忽然听闻球球一声惨叫,唬得我俩皆变了颜色。樱桃得了我的指示,快步追去看了,我也疾步走去,一拐角方知是碰上同日出游的妃嫔。
      那妃子阵仗不小,身后带了两名婢女,四名宫奴,还有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正由她乳娘拭汗。樱桃跪在地上,怀里似抱了什么。待我走近了,才瞧见是球球。球球身子颤颤发抖,见我来了,便哀鸣一声,蹿到我身边来。那梳理得齐整的雪白绒毛有些乱。我回眸打量了下那妃子诸人,宫奴们面上讪讪的,主子虽有得意之色,但也知我此时受宠,硬来不得,遂堆了笑道,“都怪姐姐教女无方,竟打了妹妹养的狗……”
      我略沉了眼。一面皇女,一面狗,明着赔罪,暗里却是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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