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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拿云言志 ...

  •   黄公公是侍奉过三朝中宫的老人了,年纪大后便被派发到南京,打算送完这一批入选的秀女儿,就留在此处守陵养老。他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一样,相面,且奇准。
      自打那一日黄公公在南京见过李敬俨后,就细细揣度,这分明就是难得的中宫之相,怎么会成了举人呢。谁曾想,几日后就接到京中八百里急递的司礼监公函,正是要他们督办这椒房科游说之事。
      他并不想争宠邀功,可却想起京里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干儿子来。那人做事狠辣,如今虽是东厂头目,可谁知日后会否惹上麻烦,若是能提前搭上中宫这一条线,或许能保他周全。
      他连忙派人备车直奔苏州府,支会了知府,便请了李敬俨并其余两位南直隶的在册女举子到苏州府衙会见。

      李敬俨收到帖子还以为是知府又设了什么饭局,心中厌恶,但仍是依照礼数决定前去。

      这一日晌午,黄公公前面围着笑容可掬的邢知府,他穿过重重假山雕栏,见到远处水榭中立着三位十七八的女子,才不禁感叹这地方真是造化钟神秀。
      只见其中一位着浅鹅黄立领中衣,妃色撒花云锦对襟褙子,身后立着若干丫鬟婆子,另一位披着牙白兰花刺绣斗篷,坐在水榭一侧,身边紧跟着一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而李敬俨他是见过,今日李敬俨穿玉色夹纱直裰,一看到黄公公,连忙上前作揖,口道:“晚生竟不知是黄公公前来相邀。”
      另两名女子听见她说的话,也都赶紧上前行礼。
      “哈哈哈,各位孝廉,坐下说话儿,坐下说话儿。”
      “不知黄公公今日将我等召集此处,为的是何事?”其中那个身穿斗篷的女举子先开口。
      “诸位孝廉可都知道取消了女子科考一事,却不知这后续事宜?”
      “无论如何,这些与我等又有什么关系?”她心中有气,没等黄公公说完,这女举子又发了句牢骚。
      黄公公见状,顿了一下,随即又笑吟吟的说:“这位该是松江府的蒋孝廉吧?”
      “正是。”那位女子是上一届的亚元,父亲则是江南一带颇有名气的鸿儒蒋谦牧。
      “其实咱家如今来,不过就是一传话的,这是旨意,并非人愿,明年当今圣上就要大婚,恩设椒房科,而各位也都在这入选名册之上。”
      “敢问黄公公,这是恩科?就是说我又能考会试了?只要能考会试,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李敬俨一听这话,站了起来。
      “李孝廉你莫激动,听黄公公把话说完。”另一边那位着妃色褙子的女子把李敬俨拉回座椅上。
      “是恩科,可这恩科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也就是说,你们都能像男子那般进行会试,和殿试,若是落榜了,便就打道回府,若是上榜了,可却也做不了官,只有个虚名,唯独一种情况,那就是你们中的谁若是成为了女子里的头名,就回不去喽。”
      “这是为何?”李敬俨心急。
      “那咱家就要恭喜您了,以后您就在坤宁宫里住着,自然是回不去了!”说着他还呵呵呵的笑了一阵。
      “坤宁宫?那岂不就是中宫?为什么要住在那里?”李敬俨依然不懂。
      听到这里,旁边的女子问了一句:“黄公公,这椒房科顾名思义,可是为了立后而设?”
      “还是齐孝廉明白,就是这个意思。”
      “胡闹!简直是胡闹!”蒋姓女子气的带着身边师爷,竟然走了。
      只留下李敬俨和那位齐孝廉,李敬俨笃定道:“黄公公,您且放心,只要能考会试,晚生必当全力而为,只是此事,可能还得让我与家父商量一番。”
      黄公公喜笑颜开,“哎,没事儿,您慢慢商量!”

      李敬俨告别了黄公公后紧跑慢跑的回到家中,一进门就喊: “父亲!我又能考会试了!父亲?!”
      母亲却给她一个眼色,只见李枢孑黑着个脸,瞪了她一眼。
      “是椒房科的事儿?上午织造局的人就来过了,被你父亲轰了出去,别去惹他。”
      “为什么?”明明又可以考了,怎么不好。
      “还为什么,为父供你读书,是为让你知礼明志,金榜题名,为国进言,成为清流,不是让你屈居后宫,去侍奉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昏君!”
      “可这样的机会总是难得,为何就不许我去?”
      “我看你是迷了心窍 ,非得跪上一跪才能清醒!”
      “跪就跪,无论如何,这一趟我是去定了。”
      “你!你……跪着去吧。”
      李敬俨自己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夜里露重,膝盖有些酸疼,她昏昏沉沉中看见母亲拿着油灯跨过门槛,偷塞给自己两个馒头。
      “饿着她!”结果父亲还是发现了。
      “你说你,嫁给皇帝有什么不好?非要把女儿逼到绝路你才甘心么?!”
      “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李枢孑吼道。要么就是孤独终老,要么就是离奇暴毙,这样的位子,除了当个摆设,还有什么其他用处。
      “你说你到底是考,还是不考?”李枢孑严声喝问。
      “考……”说完,李敬俨就一头栽倒了。
      “都好几顿没吃了!”母亲惊呼之下扶住李敬俨,忙搀回屋里,喂了些水米,总算缓过来。
      融融的光中,父亲的轮廓也逐渐清晰了,他依然巍坐着,老眼矍铄,此时的话却柔和了不少,
      “我是愿你做,你想做之事啊……”李枢孑也明白,照目前这个架势,考不考根本由不得他们。就是不愿意考,宫里那边又怎么会罢休。
      “可女儿现在,只想给父亲母亲争得一个功名。”
      “日后,你莫说后悔,你要记得。”
      “勿不敬,俨若思,女儿明白。”
      “你啊……”

      黄公公来家中接人那一天,父亲依然没有好脸色,话也不说一句,躲在里屋根本不想送她。李敬俨在屋外对着父亲拜了好几拜,母亲倒是和颜悦色得和黄公公拉起家常,送她到巷口,说了几句嘱咐的话,李敬俨便干脆利落得离开了。

      她们一行三人由宫里派的大船接应,从镇江沿大运河直达通州,又乘马车最后才进了京。
      一入京,黄公公就没影儿了,接替他的是一位年轻人,大家都叫他怀公公,李敬俨依然与蒋和齐两位共一辆车子。
      她把头探出去看了看,后面跟着同一规制五辆马车,大家都在一座朱门前停下,纷纷下车。
      “各位孝廉,这就算是进宫了。”怀善在她们身边小声说道。
      由于是中宫候选,各方面都不敢怠慢。别说是验身,就连平日的生活起居,也都派的是有经验的老太监。
      替她们验身的人是常富,他年老,却眼不花,头不晕,专管此事。
      她们被一个个的叫进密闭的屋子,出来的人只是摇头却不告知大家是做什么。李敬俨也纳闷,就喊到了她的名字。
      “常内官,请问需要晚生做些什么?”
      “请孝廉将衣物除去。”
      “啊?”李敬俨怀疑自己听错了。
      “请将衣物脱去。”
      “哦。”
      李敬俨说着便脱下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中衣。
      “请将衣物除去。”
      “常内官,晚生已经照办了呀?”
      “全部。”
      “啊?”
      “孝廉您再这样,不要怪咱家亲自动手。”
      “哦。”
      李敬俨终于脱了个一#丝#不#挂,常富这才开始检查起来。
      由于已经入冬,虽然屋内生着火盆,却也让李敬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常富注意到她胸前,居然有些看呆了。
      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乳#房。
      他见过许许多多乳#房,有的骄矜,有的羞涩,有的诱惑,有的纵情。
      可却从没见过这样一双没有感情的乳#房。青色血管透过和田玉般的皮肤,就像玉石里的玉筋,聚拢在嫩粉色的头起,弧度完美,盈盈泛光,像是雕琢而成。
      “常内官?”
      “嗯,请孝廉抬起双臂。”
      “哦。”
      “请孝廉抬起左腿。”
      “哦。”
      “右腿。”
      等一系列都检查完毕李敬俨总算可以回到房中温习。

      二月二十七日,会试甲榜揭晓之日,男举人们都挤在贡院门口,她们却只好待在宫内,等着内官传话。
      不多时,怀善就跑着进来,站定后,说:“顺天府何倾,苏州府蒋琼溶,苏州府李敬俨,留!”
      她听到自己名字就出来,怀善见到她们就乐了,“何孝廉,蒋孝廉,李孝廉,真是恭喜,恭喜啊。啊,不不不,以后莫不是要喊娘娘了!”
      “怀公公,可知道在下的名次?”李敬俨问。
      “咳咳。”怀善似乎有些难为,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您是最末一名,不过没关系,进了就好,就有机会。”
      “多谢怀公公告知。”李敬俨心中略有不快,便写了信告诉父亲,自己会试只是最末一名,让他不用担心。
      殿试就安排在三月初三,她们由宫人领着带着考具着袍服冠靴前往奉天殿,李敬俨按照名次排在最末一位。
      一直从“臣对臣闻”写到最后“臣俯拾刍荛,上尘天听,不胜战栗之至。臣谨对。”她便觉得此生无憾了。
      写完一行人皆到东角门交卷。

      东阁中的读卷官们一拿到卷子都纷纷拆卷,等一干人转桌轮流把所有试卷看过后,交由首席许青慈处总核,由于试卷上的姓名等全都封了起来,许青慈只能通过笔迹辨认,终于看到他于会试中特别中意的那份卷子,可是他为了别让那人高兴的太早,就给了他个最末一名。凭借笔迹,他大概可以断定这是一位男子,别看有的人文采风流,可华而不实,通篇没一个实用的,这位则不同,写的全是实打实的法子,最得他心的是此人极其严谨,全篇构思紧密,前呼后应,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满是心机,这在官场上可是难得的品质,混到这个份儿上,谁犯的错少,谁往往就是最后的赢家。

      许青慈将此人试卷擢拔出#来,心满意足准备将此人纳至麾下。

      而此时的李敬俨回到住处便收拾行李,打算启程返乡,她忽然想起吴颐风也应该在这京中,或许能同他一道回去。

      殿试后三日,清晨,他们一众新进士全都穿着大红的袍服列班于奉天门外,李敬俨跪着也不敢出声,周围都是侍卫,看起来森严的很。
      突然听到中合韶乐响起,“崇化十年三月初六,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紧接着殿内传出一声声递近的唱名:“一甲一名,华戚良,直隶省河间府人。”一连三声,只见一男子起身,被引至鳌头。
      “一甲二名,陈濂,南直隶镇江府人。”
      “一甲三名,李敬俨,南直隶苏州府人。”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着干嘛,赶紧上前面跪着。”旁边的导引官忙不迭搀着她到了班列前方。
      李敬俨脑子中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只能跟着前面的两个男子有样学样,好像是听到了吴颐风的名字,那人似乎是二甲第七名。
      一直到出了长安门,她还是发着癔症。金榜就贴在那里,她又定睛看了几遍,确定自己的名字真真切切就在上面,满心欢喜的想要回乡报喜,远处就传来怀善的声音:“娘娘!现在该叫您娘娘了吧!”
      李敬俨忽的一怔,才想起,自己已是那无法返乡之人。转身又去寻吴颐风,他却早就不知去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拿云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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