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朝议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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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事，吴颐风不敢再在南京耽搁，翌日，趁天色蒙蒙之时，便与一行随从奴仆赶到李敬俨住处，可却已经人去楼空。
他又去找刘贤芸，“无违已经回去了啊？不是和你一道走的么？”刘贤芸却讶异。
“我不知，怎么，她走的时候是一个人？”
“寅时三刻便走了，我还道你在城外等着她。”
“你怎么不拦着她？！若是她想不开寻了……”
“你放心，她为人豁达，断不会做这事，你还是赶紧往路上追，说不定能遇上。”
吴颐风连忙与刘贤芸夫妇道别便上路了。
李敬俨一个人走在返乡的路上，脑中思绪万千，断断续续的片段向她涌来。
“背不出来？那就别吃饭了。”
“哭，哭什么？不许哭，没用的人才会哭。”
“背熟了么？”
“背熟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倔强流利得背诵着千字文。
虽然那时才五岁，但她偏要和父亲赌一口气。
“李敬俨！出来捉蝉！那边树上好多！”
“我不去，父亲回来要骂的。”
“别担心，出去玩不到一个时辰，你父亲不会罚你的，快走！”
“那好……那好吧。”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书没有背完不许出去！你就如此贪图玩乐如何能考中！”
“可我已经背完了。”
“背完了也不行，你与他们一样？你以后难道也要在街角摆摊卖杂货么？”
“卖杂货也没什么不好……”
“跪下！”
“是……”
“我看你这样，书也不要读了，你不是要去摆摊么？明日起就去啊？”
“……”
“你一个女子，能有这样好的机会，却不知珍惜？！那就不要读了，我帮你谋一门亲事，将来就老老实实服侍夫君公婆吧。”
李枢孑知道这个女儿向来要强，只要稍微激她一激，小孩子贪玩的心就会被她自己抹杀掉。
“不要。”
“我看你还是没有醒悟，好好在这里跪着，跪倒了悟为止。”
后来大一点，也逐渐明白了父母的苦心，她便真的不再玩乐。
“读东坡？年轻人少读一点东坡，杜子美你倒是可以多看。”
“女儿明白。”
“今日事，今日毕，晚睡一个时辰吧。”
“女儿明白。”
“你的字有点飘，每日加练几个帖子。”
“女儿明白。”
从小到大，她不知跪了多少次，说了多少句“女儿明白”。
如今，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亲。会试已经与她无关了。
此时，李敬俨家中却是来客络绎不绝。
“恭喜恭喜啊，李童生，你女儿可算是给我们荣台坊长脸了！”乡绅送来写有“戊寅乡试解元”字样的举人牌，甚至有人送了银两田地等，李枢孑虽然心中略有不痛快，但还是照单全收。
“倷收了这些东西，邈邈回来肯定会不高兴的呀？”母亲有点担心。
“为什么不收？做不成官的解元也是解元！”
待她回到家中，见到父亲，李枢孑也丝毫没有提取消女子科考的事。
“这是前些日子大云，孝义，澄胥，塔儿，合丘几间社学派人送来的关书和聘贴，你自己看看罢。”
“父亲，是说坐馆教书么？”
“嗯，你抽空都走一趟，挑一间喜欢的。”
“女儿知道了。”
也好，以后便像唐先生那样教教学生，或许就了此一生罢。
“还有，让你母亲领你去做几套裙装，不能总这样。”
“嗯。”
裙装，多么陌生的词。
吴颐风回到家中也是迎来送往不少向他道贺的人，刚得了空，便又接到县衙的请帖。帖子上请的是今年长洲县所中的举人，那该有李敬俨，如今以自己的立场，实在不好主动去见她。
他一身鸭卵青宋锦直裰，头上一支犀玉大簪，来到县衙大门却不见李敬俨。不多时，人们便纷纷扰扰聚来了，他与一众本县举人早就混熟，寒暄了一阵便都进入到县衙内厅中等候。
“诸位孝廉赶紧请坐，真是折煞了我啊。”长洲知县见大家都来了就吩咐下人上茶。
“孟知县，今年的解元还没到。”
“哦，对对对，瞧我，那我们不妨再等等？”他压了压茶碗。
“等等吧。”大家众口一词，知县也不好拒绝。这等的功夫外面竟下起雨来。吴颐风心中琢磨着她会不会没有收到请帖，或是不愿意出现？
须臾，县衙天井月门处便见一顶石青油伞，伞下人大步疾行，一袭对襟褙暗花素白裙子，也被她穿得落拓洒脱，裙角跌宕在风雨中，泛起水花盏盏，此人浩浩然踏上石阶，正是李敬俨。
她收了伞便拱手道：“李某抱歉，让知县和诸位同年久等了。”
“哪里哪里，李解元快请入座。”众人包括知县皆起身将她迎入上座。
外面的雨下个没完，知县和举人们说的话题如今也与她无关。今日她走了几间社学，大概已经决定选择离家最近的合丘社学。李敬俨低头思索着，却不知旁边人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吴颐风最喜欢看她凝神的样子。
她坐姿端然，并不像女子，脊背直立，双膝分开，脚呈八字。头上梳的是堕马髻，雨水濡湿的发丝紧贴着皮肤沁入中衣领子里，水痕便消失在他目所不能及的境地。
知县总算是说完了，他们一群人都起身告辞。
“你没有带伞吧。”李敬俨看吴颐风两手空空。
“是……嗯。”
“你与我顺路，我送你到家。”
“不……好吧。”
“无妨。”
到了县衙大门处，他们见到一队人，几乎都是父母带着女儿，女孩子年龄都不大，吴颐风便问知县：“这是为何？”
“吴孝廉你还不知？明年当今圣上便要大婚了，各地都在选人往宫里面送。照例是一后二妃，不是都想着给家里女儿图个好去处么。”
好去处？这也不过就是场面话，当今圣上在某方面的名气他还是略有耳闻，不到万不得已，家中岂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虽说帝王无情，可这人根本就是滥情，要他说就是胡闹。
“快走罢。”李敬俨已经撑着伞等了他一会儿。
反正这些与你我都无关。
雨依然在下，两人一路都静默无言，“那个，你没事吧？”他终于憋出一句来。
“什么？什么事？”
“就是……”
“哦，你是说会试，没事，我大概要坐馆教书了。”
“你今日就是忙这个去了？”
“嗯，你到家了。”
“……那你也赶紧回去吧。”
李敬俨点头，她欲转身，忽然又停住，在伞下细弱的天光中，注视着吴颐风说：“荆溪，你是个好人，以后要做个好官。”说罢便飒飒然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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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崇化帝听到仁寿宫的风声就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听说，你们要给朕找个女学究当皇后？”他一进来就看到杨儒亭和太后两人眉来眼去。
“陛下，此事虽然如今只有提议，不过确实有些道理。臣也以为立后当立贤，才，德，知，缺一不可，而这学识最好要通过科考的检验。”
“太丑的不行。”他抗议。
“定然挑个相貌好的。”
“太老的也不行。”他继续抗议。
“年岁一定是十五至二十。”
“朕不信，会有这样女人？”
“陛下您有所不知啊，今年两京一十三省总共……”
“好了好了，要说什么就拿到午朝说罢。”
太后和杨儒亭皆是一惊，崇化帝竟然要午朝？
“是，陛下。”杨儒亭压着震惊的神色，心想这个小子是不是又要玩儿什么花样。
朱元泗心中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那些个老头子了。
杨儒亭离开仁寿宫回到府第，看见了久候他的刘肃。
“阁老，这是今年各省女性孝廉的名册。”
“人数呢？”
“回阁老，四十七位，历年最多。加上往年，在册年岁与陛下相符者总共是二十一名，这其中尚未婚配者十七人。”
“好吧好吧，就这十七人，出身背景，都给我弄清楚了。”
“是，阁老。那下官就告退了。”
次日午朝，崇化帝翘着二郎腿，打着晃儿，耳中是刘肃阐述这开设“椒房科”立女子殿试头名为后的诸多好处，那边许青慈的人就打岔说：“刘大人您的提议虽好，可实施起来，怕是多有不便吧。”
“还请秦大人明示。”
“就算是你们开了这椒房科，可否有人愿意来考？”
“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周的皇后还怕没人来做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这是辱没圣恩，对陛下大不敬！”
“刘大人也不能这样说。”张启承适时插话。
两边又是争论的不可开交。
许青慈却往杨儒亭那边瞥了一眼。见他也回了个嘚瑟的眼神，顿时明了，好你个杨儒亭，你可是真会算啊。你这不仅是想立后吧，而是打定了内阁事参皇后的主意。呵，这皇后虽说只是皇后，可背后是皇帝，是整个皇家，百官也要买她个面子，就算没有全部决策权，好得有半个决策权，如今又是内阁事参，这就算是又有了半个议政权。况且还是科举出身，妙就妙在这里，有了这个出身就是与文官系出同门，是一家人，一家人才好说话，难怪前些日子非要把下一届会试的主考定为我许青慈，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这人一旦选出来，就是我许某人的门生，又得你背后撑腰，啧啧啧，你搞这么一个人出来，跟我对着干，真是有你的。
“咳咳咳，诸位也不要争论了，朕倒是有个问题要问陈大人。”
“啊……啊？”陈克遒正在打盹儿，他虽说是内阁学士，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不曾想皇帝竟然点到了自己的名字。
“陈大人，你们家那是第几房小妾最近怎么样了？如果朕没记错，该是叫做崔萦回的那位？”
“啊，老臣多谢陛下惦念着……崔氏如今安顺。”
“是么？她那日还拉着朕说，你满足不了她什么的？”
“是崔氏无礼，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陈克遒吓得直擦汗。
朱元泗达到目的，便挥挥手，“罢了罢了，不逗你了。今日的事情，还是交予杨阁老和内阁诸位拟个具体的法子吧。”说完便起身离去。
“臣等恭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个老古董，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呸，朕偏偏要拆你们的台，让你们演不下去！
杨儒亭和许青慈，陈克遒等人一齐出了右顺门，回到文渊阁。
“诸位，既然这立后之事已经是大势所趋，想必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杨阁老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许大人这是什么话儿，这不都是咱们一同讨论的结果么。”他假笑。
“全凭杨阁老决断。”陈克遒自然是顺着他的意。
杨儒亭回去后把刘肃交给他的名册并着每个人的家世背景都仔细看了若干遍。又嘱咐了下面的人去到司礼监传话，务必烦请各省的镇守太监监管此事，倘若有人不愿意考，就游说，实在不行就恫吓，这十七个人，真是一个也不能落下。
虽说如此，但他还是希望有人能自愿。因为只有义无反顾参加这椒房科的人，不愿意枉费十几年所学之人，才是有足够胆量和坚韧决心之人，才是可以扛得起她未来重责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朝议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