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记》南宫幽阙

43、旧事

　　青梅瞬间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在人们的心中，苏青梅这个人，应该在那场离宫地火里被烧成了干干净净的灰，而不是以福女的身份突然出现在荣黎堂，手里捧着一箩筐二皇子佑晟换下的脏衣物。

　　虽然她也搞不清楚，嫡出的小妹妹苏青桃为什么会在这里做浣衣宫女，但听到她那么容易就把自己给认了出来，青梅竟是无言以对。

　　“我知道的，那么大的事情，但你不会死的。我知道的，就像现在朝廷派出大队人马追杀苏青柏，他也跟你一样不会死的，我们苏家，就你们俩的命，最硬。”青桃一个字一个字从她的耳边，将这些话告诉她，不带任何情绪，青梅瞬间有种错觉，面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脱胎换骨，跟从前那个娇滴滴滚在主母怀里撒娇的嫡出妹妹判若两人。

　　“你……你是桃儿……”青梅有气无力地说，既然青桃那样笃定自己就是青梅，她也只能认了，但，这始终是把悬于头顶的利剑。

　　青桃笑了笑，但眼底却毫无笑意，她道：“此地说话多有不便，今夜子时，御花园西笼月亭，不见不散。”

　　说罢，便如同是与往日的的姑娘谈笑一般，玩笑罢了便坐回去，继续工作。

　　离开荣黎堂，青梅心里泛起担忧，她不知道现在青柏的处境如何，还在府里时，青柏便是除了如贇与她最为亲近之人，虽说他把自己骗进了宫学，但无论如何，也是至亲之人，听说他被追杀，她也实在放心不下。

　　可这偌大皇城，巍巍宫墙，这样的讯息，又可以传达给谁呢。

　　那个想要找的人，又用什么契机，去接近他呢？

　　回到追云宫，见影泽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小憩，时至正午，开春的阳光暖烘烘地照着，的确让人平添睡意。

　　青梅便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影泽似乎感应到了动静，睁开眼，见是青梅，刚才兴奋的脸色立马暗了下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青梅打趣她：“怎么，又做了什么美梦么？”

　　影泽摇摇头，道：“今日，可惜连殿下的影子都没见着，真是可惜。”

　　青梅走过去拿起抹布，道：“干活了。今天傍晚，就你去荣黎堂替二殿下拿回衣服吧。”说完，朝影泽灿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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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完一天的活，青梅和影泽便都收拾收拾回自己的屋子去，影泽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也不知其他那些姐妹们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哎，嘉容姐，你说，二殿下放我们到他的宫里，却又不让我们见着他，这是个什么理啊？”

　　“你啊，”青梅无奈地笑笑，“现在与你说话，半句不离二殿下，难道说，你真的……？”

　　影泽的脸霎时红了，提着琉璃宫灯的手就作势要去打青梅，被巧妙地躲了过去，青梅惦记夜里的约会，也不太有心情与她调笑，满脑子都是苏家的遭遇和不知生死的青柏。

　　影泽觉得无趣，便也不再打趣，二人回到了屋子里，见其他姐妹们也都差不多睡下了，便也简单地洗漱休息。

　　吹熄了灯笼，影泽迅速爬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瞬时入睡，青梅听见她沉沉的呼吸声，却不敢放任自己陷入黑暗。只能躲在被子里，静静等待子时的来临。

　　可这段等待的时间却也十分难熬，她又想起当日分别之时，青柏与她所言，他是去南川宁州找庄家少爷，那么，倒是可以写封书信去问问情况，可是，若是在此飞鸽传书，只怕也是不妥。

　　青梅心里微急，却又无计可施，待熬到了子夜，这才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早春风寒、露湿霜重，青梅披着件薄披风，提着盏小宫灯，缓缓行至笼月亭，见那里，已经有个白色的身影在等着了。

　　“你来了。”青桃一袭粗布衣衫，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见青梅款款而至，对她露出笑容。

　　青梅却觉那笑容十分勉强，似乎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让青桃一夜之间成长为了大人，却也一夜之间失去了过往的那份率真。

　　“桃儿。”青梅也在颤抖，她的家人，终还是珍惜的。

　　“青梅姐姐，我好久都没有这样叫你了。”她道，“在府里的时候，我那么任性，害你吃了不少苦，姐姐，桃儿那时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邀着青梅坐下来，道：“可如今，一场家变，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了。”

　　说着，伸出冰凉的手去握住青梅的手，眼眶湿润。

　　“桃儿，”青梅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姐姐在这里，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么？”

　　“好，”青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天，父亲刚刚得知你和青柏换了身份，替他进宫学被发现之事，十分震怒，但听说你要被关入云亭府，便入宫请旨降罪，可谁料，刚一入宫，却被控制了。”

　　“父亲根本没有想到，皇上会用多年前走私私盐一案之事将他定罪，父亲虽也承认当时是一时财迷心窍，才做出那样的事来，可后来，他也是日日不安，早已认错，并且改过自新，而往后的这段日子，更是一直规行矩步，两袖清风。可那宝座上之人，却不相信。”

　　青桃说到这里，已是带着哭腔，却仍在继续：“ 父亲被控制以后，我们这些在宫里的女眷也被一并收押，同时，朝廷迅速查抄了孙府，娘，也被关进了天牢里……”

　　“朝廷说，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所以，苏家虽还不至于满门抄斩，但还是将父母流放于漠北苦寒之地，而我们这些女眷，便被没籍为奴，任由……任由皇室亲贵为所欲为……可后来，云亭府大火，烧死了不少人，他们以为你也被烧成灰了，对你倒是不再追究，只是，却仍然担心着不知踪迹的苏青柏，到处发皇榜悬赏他的人头。朝廷的意思是，苏青柏所犯乃欺君大罪，理应当斩……”

　　说到这里，青桃却又变得十分平静，可从她的这些话里，青梅却听出了不对劲。

　　“我记得东窗事发那日，皇上身体十分虚弱，连下轿都不能，更不要说宣旨了，你可确定，这些事情，是皇上的旨意？”

　　青桃努力回想那日的情况，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本就在后宫，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后来听说的，至于下旨之人是不是皇上本人，我不敢确定。”

　　“还有你说，朝廷认定青柏犯下欺君大罪，当斩，你有没有觉得，这有些奇怪。”青梅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不知道啊，不过兄长已成了通缉犯倒是真的。我们苏家，到得现在，恐怕也是气数已尽了。”说着，青桃从袖里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

　　青梅暗自思考，青柏所犯乃欺君之罪，可父亲走私私盐，乱了国家商品流通的秩序，更是大罪一桩，可为何，对青柏下了通缉令，对父亲却是宽容仁慈地流放与没籍，这中间，似乎应该还存在着一层关系。

　　那青桃正自嘤嘤啼哭，青梅见她这个样子，倒也不忍，伸手去将她拥入怀中，道：“桃儿不哭，姐姐在呢，姐姐会帮你的。”

　　青桃一听，立马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朝青梅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嘛？”青梅见她跪自己，也是惊到了，便伸手去扶她，哪只青桃好像是铁了心要跪，无论青梅怎么拉，她就是不肯起来。

　　“请姐姐帮妹妹一个忙！”她道。

　　“你说便是，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青梅觉得自己实在受不起此等大礼，也连忙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起来说，夜里地上寒冷，对女子不好。”

　　青桃这才顺势起来，央求道：“姐姐，你可知，云亭府大火之后，二皇子变得十分不对劲。常常不吃不喝，皇后娘娘都十分心疼。”

　　“哦。”青梅淡淡道，她还记得那日，他和温良玉对着她诡异的笑，若不是他，也许她能够平安地熬过那段时期。

　　青桃顿了顿，觉得姐姐的反应也是奇怪，于是继续说道：“大家都说，二殿下爱上了姐姐，所以姐姐离世，于他而言，是一件十分悲痛的事情。”

　　“呵。”青梅冷笑一声，却继续侧耳倾听。

　　“直到如今，还是常常听追云宫里的宫女们提起，二殿下时常会想姐姐，好多次站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大家都说，二皇子用情太深，所以也被伤的很深。”

　　这些话，青梅实在是不想听下去，凭他们短暂的接触，佑晟对她，除了当做有趣的玩物一样感兴趣之外，根本不可能产生别的情感，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三番五次伤害她，不让她好过呢？

　　“好了，桃儿，你现在跟我说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到底想要我帮你什么，直说便是。”

　　“姐姐，”青桃凑近青梅耳边，轻声道，“你能帮我找机会，让二殿下认识我吗？”

　　青梅打量了青桃一阵，道：“你这意思是，想要……”

　　青桃矮下身，低垂着头道：“若能接近二殿下，这便是个很好的机会，如今的宫里，便也只有二殿下有能力帮助我们苏家。”

　　青梅越听越疑惑，问道：“那你，为何不从大皇子那儿下手？”

　　青桃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朝中局势么，二皇子殿下，才是最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人，那么我又何必把宝押在注定要失败的人身上呢……如今，二殿下最在乎的人已逝，那么，与她最相似的，便是我了，我若得手，苏家之事，才有翻盘的机会。”

　　说了那么多，子夜时分的天气更是寒凉，青桃冰凉的手抓上青梅的，哀求道：“姐姐，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为了苏家，请你答应妹妹吧。”

　　说着，把手从青梅手里抽出，便跪下去，重重地磕了头。

　　青梅实在不忍，急忙扶她起来，听她说的情真意切、声声如泣，明白那一瞬间的家变，让这个任性的小女孩成长为了懂隐忍，知进退的女子，这样懂事的青桃，青梅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好，我答应你。”她终是说出了这句话，青桃梨花带雨的小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朵笑容。

　　叙旧已久，虽是姐妹情深，许久未见，但深夜相会，终还是不太妥当，青桃得了青梅的允诺之后，互相拥抱了一下，便分别离去。

　　然而，暗夜沉沉，二人谁也没有想到，黑暗中，有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