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记》南宫幽阙

42、故人

　　佑昕将那昏倒的福女扶了起来，略有些奇怪。这个刺客为何会突然出现于此处，而承丰殿里的其他福女以及侍卫，又都去了哪里？

　　他将那女子扶到了偏室，便召来逐夜，问道：“你在院子里的时候，可有看见殿外的守卫或者宫女？”

　　逐夜摇头道：“我在院子里等殿下，并未看见任何人经过。”

　　佑昕皱了眉，疾步走到殿外，才发现，自从皇后来过以后，承丰殿四周以及院内的侍卫宫女都已不见，只留下那个刚才昏倒的女孩在此服侍。

　　佑昕神色严峻，转头对逐夜道：“逐夜，你回去将我宫里的守卫调一部分来承丰殿。”

　　逐夜听罢，略有惊讶，却并不疑虑，恭敬诺了一声，便离去。

　　佑昕走回殿内，见父皇睡的正酣，不便打搅，便走到杯盘狼藉的桌边，静静坐了下来，才没多久，便听见里间传来动静，他耳力甚好，听见此声，便走进了内屋，见那昏倒的女孩揉着脑袋，十分疑惑地望着周围。

　　见大皇子踏了进来，她先是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伏问安，口里喊着恕罪。

　　佑昕对她温柔笑道：“你身体虚弱，不须行这些虚礼。”说罢，便坐了下来，问道：“这几日，便都是你服侍皇上么？”

　　这福女道：“是的，是奴婢。”

　　佑昕道：“皇后娘娘走后，你的姐妹们，也都一并跟着走了？”

　　那福女听罢，半晌不言语，只拿眼瞧着地面，像是要把地面瞧出一个缝来。

　　佑昕见她这副模样，慢慢说道：“看来，皇后娘娘，对你还是不同啊。”

　　福女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娘娘对奴婢很好，奴婢感激不尽。”

　　“把头抬起来。”那句拍马屁的话，佑昕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里，只对她缓缓道。

　　福女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把头给抬了起来。

　　佑昕看见她的脸，上面有道狰狞的刀疤，看似十分可怖，她瑟缩着，没有大皇子的命令，却终是不敢低下头去。

　　佑昕叹了口气，道：“那你可知，皇后娘娘带走你的姐妹们，是有什么目的么？”

　　福女道：“大殿下不知道么，此前，奴婢们入宫之时，二殿下也恰巧在娘娘宫中，恰好看上了姐妹中的二人，便将她们俩人抽调过去，但娘娘的旨意，虽是允诺可以让她们服侍二殿下一阵子，但终归还是福女，有些医理仪制，还是需要知晓的，因此，这便是过去一同教授学习了。”说罢，垂下眼帘，欲言又止。

　　佑昕打量了她一阵，见她这幅模样，料想定有些话，她还是想要说的，便笑道：“无妨，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那福女脸上飞起红霞两片，声音细弱蚊蝇，只道：“其实……其实若是大殿下开口，奴婢也是愿意的。”

　　佑昕哪里料到她所说的便是这些，只得假装没有听见，转移话题开去：“你说……二殿下召了两名福女过去？”

　　福女点了点头，便又瑟缩到了角落。

　　佑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着这女孩一阵，总觉得她像故人，却总也想不起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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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还未亮，青梅与影泽便开始洗漱收拾，同室的福女们还在好梦之中，她们不敢惊扰到同僚，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哎呀，好困。”走在前往追云宫的路上，影泽提着琉璃灯笼，打着哈欠，青梅也不理她，只笑了笑。

　　到了追云宫，便见那负责她们的嬷嬷正站在院里，一脸不高兴。

　　“参见嬷嬷。”二人乖巧地给她行礼。

　　那嬷嬷挥了挥袖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宫里的规矩还不懂吗，让你们卯时到呢，你们倒好，真的踏着点儿来。”

　　“这，”青梅与影泽面面相觑，青梅道：“我们似乎还提前了一点。”

　　那嬷嬷一脸不屑，道：“罢了罢了，反正你们在这儿也呆不了几日了，好了，赶紧去拿工具，把这儿的地面拖洗一下，在二殿下起来之前，我不希望看到地上有一丝脏东西。”

　　青梅及影泽听罢，连忙转身去杂物间，那嬷嬷摇了摇头，对一旁隐在黑暗中的女子问道：“姑娘，殿下可说还要留这二人多久？”

　　那姑娘的声音幽幽传来：“殿下没有说，这又与你何干，你做好自己的事便罢了。”说罢，那嬷嬷只听衣裙沙沙声过，便不见那女子踪影。

　　青梅二人十分勤快地清扫起了地面，那嬷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

　　“哦对了，今日你们还有个任务，待二殿下离开追云宫时，便去将殿下所有该换洗的衣物拿去荣黎堂交由浣衣宫女，黄昏时分再去那边将所有的东西带回，可不得忘记了。” 嬷嬷递给她们一块牌，道，“到时候，将此牌交予荣黎堂女官，她们自会知道的，完事之后，也别忘记将这块浣衣牌带回来。”

　　青梅二人微微侧身、颔首，异口同声道：“遵命。”

　　那嬷嬷便满意地打着哈欠离开。

　　青梅玩着手里的浣衣牌，影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只见那牌子上刻着个硕大的“晟”字，倒是有几分像当年自己做苏府小姐时手里的锦帕，只要是苏氏小姐，无论嫡庶，出生时皆被赠予了那样一块帕子，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如今，替兄入宫学、关入云亭府、潜逃落珈山、乃至如今伪装成福女入宫等等不由控制的事情发生后，她身上的那块帕子，倒也不见了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

　　青梅叹了口气，虽说自己也是半途成为了苏氏女，但与姐妹们、丫头们、以及如贇二娘相处日久，也不能说对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丝毫感情都没有。

　　然而，时移事异，世事无常，先前还热闹繁华的地方，转眼间，成了一片荒芜，而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呢，那尖酸的雪蝉，娇气的青桃，活泼的香萍，还有聪慧的二娘，她们，又都在哪里，还在这个世界上么？

　　突然想到了伤心事，青梅低下头去，不让掉落的眼泪让影泽看见，但影泽心思活络，眼见着平日爱说些笑话的青梅沉默了一阵子，便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低下脑袋凑近她的脸，关心地问道：“嘉容姐，你怎么了？”

　　青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工作，赶紧收拾起了多愁善感的情绪，拿大扫帚将飘落的叶子扫了个干净。

　　“你没事吧？”活干累了便休息一阵，这是影泽的工作习惯，她正把工具放在旁边，自己侧着身子问在默默扫地的青梅。

　　“嘉容姐，你不会想家人了吧？幸好我没有家人，不用受这样的苦。真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命运是怎么样子的？”说着，她静静对着手指望天，神思已飞游天外，脑海中的蓝图却在不断描绘着美好的场景：“你说，”她充满憧憬地问，“我们可以有幸侍奉二殿下么？”

　　青梅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见那管事嬷嬷带着几个宫女，从偏殿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个箩筐，往里看去，便是许多该换洗的衣物。

　　“喏，”那嬷嬷朝青梅二人努了努嘴，将那箩筐拖到青梅面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中的灰，对青梅道：“将这些脏衣服送过去，傍晚再带回来。”

　　青梅听话地行了礼，影泽便在一旁问道：“嬷嬷，我……也要去么？”

　　那嬷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阵，最后说道：“一个人就够了，你？你就呆这儿值班吧。”

　　说着，便扭着腰离开了。

　　影泽顿时雀跃了起来，凑到青梅面前问道：“嘉容姐，你说，殿下是不是快起床了，我是不是能看到他？”

　　青梅接过那沉重的木箩筐，听到影泽如此说，只能无奈回答她道：“大概吧，也许吧。那我走了。”

　　“哎，我送你！”影泽急忙丢掉手中的扫把，小跑上前为青梅搭了把手，直把她送到了追云宫门口这才松开。

　　“你快回去吧，不然嬷嬷又要骂了。”青梅抱着那箩筐，对影泽说完便转身离去。

　　幸好追云宫离荣黎堂不远，青梅捧着那箩筐，也没走几步路，便到了目的地，一如内，便见水汽腾腾，宫女们忙碌地走来走去，蒸汽氤氲中，她也看不真切，只能听见说话声、捣衣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但她这么大个活人进去了，却没有人理睬她，似乎人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即便看见她了，也是视而不见，对此，她也有些好奇，但只是定了定神，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身边问道：“你好，我是二殿下宫上的，这些衣物该给？”

　　那女子停下捣衣的动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耐地指了指前方：“那边，那个小姑娘是专门负责殿下的衣服的。”说罢，也懒得抬眼瞧她，继续干手里的活计去了。

　　青梅见她这爱理不理的态度，也不想与之废话，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她抱着箩筐，朝那个姑娘身边走去。

　　越是走近，便越是觉得那女子眼熟的紧，虽然她不施粉黛，粗布衣衫，一头青丝用一条绳子堪堪扎住，但那面容，那样子，竟然是那么熟悉。

　　快要走到她身边了，青梅竟萌生了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的想法，可若是将那箩筐就那样放于地上，似也不妥，无奈，她只好低下头，匆匆走到那姑娘身边，低声道：“这是二殿下的衣物，麻烦姑娘了。”

　　“哦，好。”那女子没有停住手中的动作，也没有转头看向说话之人，淡淡回答道。

　　青梅放下箩筐，低着头，心想着也该安全了，便转身打算离去。

　　却在此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姑娘，刚才风大，把我的帕子吹到了那边，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青梅抬眼一看，见一条素白锦帕正躺在周围的一颗书下，此时风还未歇，那帕子还在被微微吹动着。

　　“哦，好。”青梅只能答应，过去将那帕子捡了起来，她定睛一看，见那素色帕子上正绣着一颗桃树，绣工精美，根本不像是浣衣女官所能拥有之物，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手里的东西。

　　青梅将那帕子递了过去，正想缩手离开，那姑娘便突然起了身，对她道：“多谢。”

　　那姑娘像是觉察到前来送衣物的不是从前的人，她又“咦”了一声，将注意力从手里的活转移到了青梅身上，她抬头望了青梅一眼，先是惊疑，后是哑然，直到最后竟变成了宽慰，青梅正想缩手，却被那姑娘一把拉住。

　　青梅吓了一跳，那姑娘顺势凑近了她的耳边，用只有二人才听得清的声音道：“姐姐，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