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记》南宫幽阙

38、回宫

　　巍巍宫垣，才离开这儿只是一瞬，于青梅而言，却仿若已是良久。

　　还未来得及欣赏锦皇宫的宏伟大气，她们便被领到了一间简陋的偏殿，周围荒凉无比，杂草丛生。此时，在那殿中，便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公公见了那人，便走了过去打招呼，女孩子们低低地站在台阶下，却没有人赶挪动步伐上去，只见他们说了一会儿话，那公公便下来对她们招呼道：“你们听着，入宫之后，你们所有的事项，不论是生活起居或是工作，便都由黎嬷嬷负责，平日，你们只能听她吩咐，可都明白了？”这公公尖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只见台阶上走下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衣着简朴，脸色苍白，头上一根簪子仿佛已经见证过多年风雨，正摇摇欲坠地掉着色。

　　那女子见了这群女孩，脸上也丝毫未露出喜悦的神色，反而十分疲惫地道：“好了，以后，这儿便是你们的家，宫外之事，前尘往事，都与你们断了干系，你们只需尽心服侍宫里头的主子便是。”说着，她捂着嘴咳了两声，休息了一阵继续道：“好了，你们今儿也乏了，进了屋理理东西，便休息了，明日再召你们集会分配工作。”

　　说完，便挥了挥洗的发白的手绢，掩了疲倦的面貌，再也不看一眼面面相觑的女孩子们，自顾自走了。

　　那公公见此状况，也急急忙忙跟着她离去。

　　“那么我们现在便是住在这里面了吗？”有个小姑娘疑惑地望着这间简陋的房间，探进头去，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便忙将头缩了回来。

　　青梅环顾四周，见朱红色宫墙下散落着几样火折子，便弯腰捡了起来，打起了亮光，众人这才借光见了里头的情形，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面是一个台子，上头铺着些凌乱的被褥枕头，看来那便是给她们这种地位低下的仆从所睡的床了。

　　都是穷苦惯了的孩子们，倒也没有挑剔，再加上走了许多路途，身子也是十分困乏，此时觉得有张床可以睡觉便是人间极大的幸福了，这些女孩子们便都欢呼地跑进屋里，卸下行李，有些刚放下东西，便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

　　青梅找了个自己的地盘，把东西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木板，便坐了下去。旁边的影泽见状道：“ 林姐姐，你一定是富家小姐吧，只有富家小姐才会这么讲究。”

　　青梅便拿着帕子把她的位子也顺便擦了擦，说：“我不是富家小姐，我只是有洁癖而已。”

　　影泽见青梅爬了过来，玩心一起，便开始哈她的痒，两人也忘了正事，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惹的其他姑娘纷纷侧目。

　　落日西沉，余晖洒落，黑暗渐渐降临，青梅将一旁的烛台点了火，姑娘们都从包裹里掏出干粮吃了起来。

　　“奇怪。”青梅摇摇头。

　　“什么奇怪啊？”影泽啃着青梅中午给她买的馒头，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一进来就被遗忘了，将我们安置于此，但也根本没有叫我们去吃饭。好像这里根本就没有我们一样。”青梅嘟囔道。

　　影泽掰了一半馒头给青梅，道：“我们这种身份能进宫已是天大的福分了，有没有的吃都是应该的，更何况我们是为了祭祀那位地火中丧生的小姐，他们不记得我们也是自然。”

　　青梅肚子一叫，接过了馒头，默默点了点头。

　　夜里，青梅斜斜地倚在床边，身上盖着自己带来的几件薄衫，身边的影泽也靠着附件，身上覆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她凑近青梅，青梅便闻到了从那毯子上传来的一阵阵霉味。

　　“嘉容姐，你怎么啦？”她好奇地问，眼里闪着天真的光。

　　青梅忙道：“没什么，想家了。”

　　“哦，那我睡了啊。”说着，她便一个翻身，裹好了被子躺了下去。

　　青梅入宫，其实是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对于未央，对于已成了破壁残垣的学士府，她不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现如今，要得知结论，便是等待她寻找的人，可是，宫苑深深，如此之大，自己又处于不知何处的角落，究竟几时，才能见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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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沉月朗，夜风微寒。

　　明月将清俊疏朗的青白色光芒洒在森森然的宫殿群中，更深露重，各个宫殿都已熄灭了灯光，陷入了沉沉的梦乡，整个锦华宫被巨大的黑暗与静寂所包围，除了偶尔经过一队巡夜的侍卫之外，便也见不到任何的生气。

　　然而，离帝后寝宫不远处的一座宫殿内，却有一人彻夜难眠，正坐在院里自顾自地落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夜风吹动他的白衣，他似乎已等待良久，但却并不着急，像是十分信任那个所等之人，认定了他必定会来。

　　正将白子放入重围，便听得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只见那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那门缝里挤了进来。

　　他一见到前来迎接之人，便急忙跪了下去，道：“参见殿下！”

　　白衣人搀起那人，道：“辛苦你了。”

　　那人将门重新关好，道：“殿下交办之事，属下已然办妥，但，但……”

　　白衣人却打断他的话，道：“夜里风凉，进来说话。”说着，便扶着那人，一同走进了室内。

　　他点起了蜡烛，烛光幽暗飘忽，却依旧让人看得清楚，便是落珈山上那个名为逐夜的年轻人。而坐在他另一侧的，便是当朝大皇子，佑昕。

　　佑昕将一杯茶递到逐夜面前，道：“先歇会儿再说。”

　　等他才捧起茶碗，佑昕却似已按耐不住，问道：“她，她怎么样了？”

　　逐夜放下茶碗，道：“她逃出了云亭府，在山里的奔逃的时候受了点伤，不过我将她带回心为道长那里治疗了，现下已痊愈。”

　　佑昕点点头：“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在野外，受伤也在所难免，那她现在恢复的好吗，会不会落下病根？”

　　逐夜看着佑昕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说：“殿下放心，心为道长医术精湛，自是容易治好她的。”说着，顿了顿，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道：“不过殿下，属下还是第一次看见您这样担心一个女子。”

　　佑昕的脸微微发红，幸好灯火暗淡，并不看的清楚，只道：“我善良……”

　　“那可没见您对别的世家小姐如此上心过哦，”逐夜继续打趣道，尔后正色：“可不知为何，她对未央之事特别感兴趣，一直在寻机会打听，也不知她为何就认定了大皇子您一定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等康复了，她便一心下山来找您。”

　　“什么！”他神色一凛，道，“你没有劝她么！宫里如此危险，苏家如今又出了事，她现在进宫，简直是自寻死路！”

　　逐夜怔了一怔，似乎并未料到宫中危险之事，只急忙跪下道：“属下劝过姑娘许久，但她却十分执着，属下也没有办法，只能甩掉她回宫，可是，可是属下预计她会，想别的法子进宫……”

　　“什么法子？”佑昕眼神收紧，眉宇一皱，自言自语道：“是了，落珈山坐落于清流县，而昨日，恰逢选取福女之日，以她的鬼灵精，估计便是如此混入宫里了……”

　　“福女……哎……”

　　逐夜低着头，余光却瞟到眼前尊贵的皇子正默默叹着气，逐夜知道，锦朝开国以来，历代皇帝垂死病危之前都会在民间选取女子入宫服侍病危的帝王，而当皇帝仙逝之日，所谓福女便是殉葬品，那都是些十几岁的花样少女，就生生被葬了青春和生命。

　　“逐夜，你去调查一下。”佑昕转身，让逐夜平身之后说道，“虽然她会想办法来找我，但是如今风云突变，不知道父王能熬到什么时候……总之，尽快找到她……”

　　“是，属下明白。”逐夜诺道，佑昕便挥了挥手，示意逐夜可以回去休息了。

　　然而，当逐夜离去，佑昕却依旧毫无睡意，他走到院子里，那清朗的月光依旧静静洒落，他抬头望着那轮明月，轻声道：“傻姑娘，快点出现吧，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翌日，天还未亮，便被一阵尖利的喊叫吵醒，众位女孩均揉着惺忪的睡眼，披上衣服走出了屋门，便见了那昨日见过的黎嬷嬷正立于屋外，等待着她们，一见那消瘦的身影，众人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紧张地站在她面前，动也不敢动。

　　黎嬷嬷身旁的小厮打着幽暗的灯笼逐个查看了这些女孩，便回到嬷嬷身边，咬着耳朵轻声道：“嬷嬷，共十名，都在。”

　　黎嬷嬷点了点头，便道：“你们可知自己的身份？”

　　女孩们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听得那嬷嬷见大家都不曾说话，便道：“ 因缘造化，听天由命，你们作为福女进宫，为那些死去的冤魂超度，是你们的福分……你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如今，当今圣上身体抱恙，幻觉连连，宫中服侍之人都不敢接近，然而你们资质上佳，八字相合，倒是伺候圣上的不二人选。你们可明白？”

　　“啊？”下面的姑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生于穷苦人家，未离开过所在县城百里之远，此番听嬷嬷如此一说，竟是自己被选中去服侍皇上，本以为是作为牺牲品被送进宫，而今，莫非是因祸得福？

　　那嬷嬷顿了一顿，旁边的小太监发出尖利的“嘘”声，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巴巴地望着嬷嬷。

　　黎嬷嬷继续道：“皇上久病卧床，龙体欠安，需要年轻的少女聊以慰藉，若是做的好的，”她顿了顿，拿眼瞟了瞟下面兴奋喜形于色的女孩子们，说，“说不定等皇上病好了，龙颜大悦，你们便也能得了彩头。”

　　姑娘们更是兴奋无比，更有甚者已做起了升任妃嫔的白日大梦，充满向往地望着微微蒙亮的天空。

　　黎嬷嬷清清嗓，道：“但前提是，你们要能做的好。”

　　大家都充满憧憬的点点头，只有青梅，面上也露出一副欣喜的神色，暗地里却在发愁，按着嬷嬷的意思，是指让她们几个，去给皇上做床伴？

　　但她又想起在宫学里自己身份暴露的那日，她见到过圣上一面，那是一个虚弱的中年男子，每说一句话就会剧烈的咳嗽，这样的人，还需要什么床伴？

　　疑窦丛生，那嬷嬷倒也是一副捉摸不透的神秘样子，青梅望了望身边的女孩子们，她们正兀自高兴，以为自己的命运可以被改写，然而青梅却知道，无论如何，她们都只是牺牲品而已。

　　“给你们半柱香的工夫，收拾好东西，先随我去见过皇后娘娘，便去皇上寝宫。”

　　众人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各自急急地回屋收拾包裹，不一会儿一个个都集中于屋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那嬷嬷嘴角不为人知地抽动了一下，冷眼看着兴高采烈的女孩儿们，每一个都有小小的梦想，然而，她冷笑了一下，过不了多久，她们面临的还是死亡。

　　“都齐了吧，那就跟我走，去拜会皇后娘娘，见到娘娘需要十三叩首，从殿外叩首到殿内，到时我会提醒你们何时磕头，何时起身的，可都听明白了？”

　　“是！”姑娘们中气十足地回答，黎嬷嬷不再废话，带领着众位姑娘踏上了石板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