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记》南宫幽阙

19、夜审

　　雪蝉呆呆地望着青梅，挣扎的动作则越来越虚弱，到得后头，便任由人绑住自己，却也不吵不闹，只呆呆垂着头。

　　青梅柔声问道：“雪蝉，你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那雪蝉却依然倔强地抬起脸望着主人，却只道：“小姐，雪蝉只是这些日子前去探望府里一位老嬷嬷，她养着雪蝉长大，如今快要走了，雪蝉常常过去陪伴她，因而每日晚了才回来。”

　　青梅干笑一声道：“如此说来，那位老嬷嬷看来睡眠不太好呀，需得你陪着她夜里说说话，直到深夜才能睡去。”

　　说着，边感觉到夜里的寒意，一旁的青柏也抱了抱手臂，对青梅说：“妹妹，咱们到屋里去审问吧？这外头怪冷的。”

　　青梅白了他一眼，鄙视道：“还说要去入伍参军呢，这样一丝凉意都受不了，我可不看好你。”

　　青柏则抱臂陪笑，低声辩解：“这不还没去训练么。”

　　青梅也觉有些冷，便命人将雪蝉转移到那小厨房里，将她绑好在椅子上，自己也搬了两张椅子，同青柏一人一张坐于旁边。

　　青梅喝了口热茶，慢悠悠地说：“雪蝉，我劝你不要骗我，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雪蝉依然嘴硬不肯说，青梅又大声说：“好吧，就当你是去看嬷嬷了，只是这嬷嬷姓什么，曾在哪所院子里供职，你不说清楚，小姐也不好帮你忙啊。”

　　雪蝉依然紧紧抿着嘴，只是当听见青梅声音变响了之后，神色略有些紧张。

　　青梅和青柏互相对望了一眼，青柏便若有所思地对青梅道：“妹妹，是这样的，不管是不是去看望嬷嬷，这丫头欺瞒主人，便是一个错字。本就该挨板子；而若她是说了谎话，那更是错上加错，至于是逐出府去，还是领罚自裁，那便还是要禀了父亲才能下定论。”说罢，他还煞有介事地拿着那把小折扇扇风。

　　一听此话，雪蝉的脸上泛起一阵青白，身体略微颤抖，却努力装作不动声色的表情，低下头，恭敬谦卑地道：“小姐，雪蝉知错，自愿领罚。”

　　青梅安静望着她，却不说话，只是在等待着什么。

　　稍一会儿，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到此声，雪蝉神色大变，身体也在不断地颤抖，青梅和青柏则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不一会儿，便听见那动静越来越大，脚下的地板开始松动，缓缓的，镶嵌于地上的暗门松动，一个人影从里头闪了出来。

　　青梅早已料到这地下是一个地道，却不知原来里面还关着一个身体瘦弱的年轻男子，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雪蝉，虚弱的好像走几步就会倒下似的。

　　而雪蝉眼里充盈着泪水，望着那个男人，只发出了绝望的一声轻叫：“不要……”

　　青柏一挥手，后头等着的卫士便迅速上前将他抓住，他果真如表面上看上去一样的手无缚鸡之力，连一丝反抗也没有，被抓住后就直直跪倒下去，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那雪蝉不忍，便哀求道：“小姐，这一切都是雪蝉的错，你想怎样责罚雪蝉都行，只是求求您，看在雪蝉服侍你这么久的份上，不要伤害他……”说到后头，哀求的声音变成了呜呜咽咽的抽泣。

　　青梅喝了口茶，问道：“雪蝉，伤不伤他可不是我说了算，按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是该禀告母亲的，只是现下已是深夜，不能去打扰她老人家，只能我来审问一番。你需得将这人的来历和所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好好说说，明日我才可以替你为母亲求情。”

　　青柏也装模作样地说道：“雪蝉，还不快快坦白，只要你所言非虚，小姐必然会为你求情的。”

　　雪蝉咬着嘴唇，沉默一会，这才缓缓开口：“你们能保证不伤害他么？”

　　青梅与青柏相视一笑，青柏道：“只要你老实交代，”他眼珠一转，停顿片刻继续道：“我们便可以把今日之事，当做没发生过。”

　　雪蝉看上去并不相信，面露菜色，低垂着头，不敢看眼前的两位主人，轻声道：“我与他，是青梅竹马，几年前，我们家乡受到战争屠戮，家里人都死光了，只我们二人在外头幸运躲过一劫，但家乡已被大火烧毁，我们只能结伴来到京城，因无力为生，在街头讨饭，却被青楼的龟公看上，想将我拐带进青楼，我宁死不从。却刚巧，府里一位嬷嬷带着下人来街上采买，见了这冲突，便护我周全。我是满心感谢，也寻思着得寻个挣钱的法子，便哀求嬷嬷收留，后得大夫人怜悯，我才得以入府为婢。”

　　“如此说来，你这便是进了府，跟了大夫人？”青柏听得津津有味，问道。

　　雪蝉点点头，继续道：“后来，玉夫人离世，大夫人遣散了玉夫人身侧的一些丫头，只留了一人，然后说服侍青梅小姐的人手不够，便将我们几个姐妹派给雅岚阁。许是我手脚勤快些，得小姐赏识，成为小姐的贴身丫头。”

　　青梅听罢，皱着眉头，心里倒是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屋里，除了一人，其他的，都是大夫人的心腹了？

　　青梅继续问道：“这便是你的故事了，那么你的这位情郎呢？又为何会出现在我雅岚阁的地底下？”

　　雪蝉道：“我入府后，阿文也不再讨饭，只是寻地方去做工，只是，他身体虚弱，还有痼疾，许多工作都不收他，无法，我只能趁着采买外出的机会，将体己月例拿去给他用，毕竟在府中也无甚开销。哪知……”

　　说着，她将头低的更低，眼泪却一串串滴落在地，青梅叹了口气，心想这个阿文原来是个软饭男，雪蝉其实怪可怜的。便蹲下身，轻轻搂住哭泣的雪蝉，拿出手绢替她抹去眼泪，道：“没事，你慢慢说，小姐会帮你的。”

　　谁知这话一出，那雪蝉哭的更是厉害，青梅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这话说的为何令她更感伤心，却只听她哽咽道：“阿文不工作，只每日待在家里吟诗作曲，后来惹上恶习，爱去赌场摸两把，赢了几回，变本加厉地赌，后来将我存下来的钱都欠完了，却还是不善罢甘休，问我拿钱，我不肯，他便去借来赌，欠下一屁0股债，那赌瘾一发作，便再去借，哪知因还不起钱，被那债主打了一顿，旧疾发作，生不如死，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好难受，一直在想如果我答应了他，他就不会这个样子，一直在责怪自己。而我又不能常常出府照顾他，便想起雅岚阁的小偏屋里有个地窖，可以将他藏身于此，方便照顾，因而才出此下策。”

　　青梅听罢，头疼地挠了挠脑袋，所以说这事儿和自己性命堪忧的事儿不是一回事，所以说自己是有被害妄想症？

　　便说道：“即是如此，你为何不离开他，你们只是儿时玩伴而已，又非亲人，何必给自己背上这沉重的包袱？”

　　雪蝉此时却抬起头，眼神坚毅地道：“我离不开他，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无论他做什么错事，他负不起的责任，只能我来负了……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他就是我最亲的人，所以无论怎样，小姐，这错是我犯下的，要罚也请罚我，不关他的事。”

　　青梅摇摇头：“傻姑娘，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只要有了钱，他还是会去赌的，也许你觉得自己离不开他，可他，只要有了钱，身边的一切都不在乎的吧。”说着，她抬眼望着远处昏迷的男子，正虚弱地趴在地上。

　　她收回目光，望着眼前的女子，便柔声道：“此事，你为何不跟我说？”

　　雪蝉道：“雪蝉犯了府里的大忌，带陌生人进府，本就是该死的罪名，就是说与小姐，小姐也不可能答应，更何况雪蝉决意已定，也不想连累小姐。”

　　青梅心生怜悯，却并未动摇心神，顿了顿道：“那你为何这几日都在深夜从外头回来，还鬼鬼祟祟的？”

　　雪蝉乖乖交代道：“大夫说，他的病，需要毒蛇、蜘蛛、蜈蚣、蟾蜍、蝎子这几样毒虫，将之在丑时熬制，并需要所救之人最亲近的人的血滴入做药引，可每日只能熬上一小碗，他吃了一次，身体好了许多，因而我才每晚出去，用血喂那些虫子，熬完药后，我才回府，却不想，这才三日便被发现了。”说着，缓缓将头转向阿文所在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阿文，你的命真苦。”

　　青梅青柏俱是一惊，青梅问道：“你找的那什么大夫，你说的那用毒虫制药的法子，我怎么听怎么邪门，还滴人血做药引？这是做药呢还是做蛊呢？”

　　青柏也说道：“妹妹说的是，这邪门的制药方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这外头世间，还是有很多隐世高手的，他们所用的偏方，也不能说没有用处。”说着，装成少年老成的模样，打开扇子扇了起来。

　　“那大夫居于城外天华峰，坊间传言是仙人下凡，我这才去求了他为阿文治病……小姐，我求您，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也请你们帮我照顾好他，大夫说不用药引也可以，只是见效不快，可若我真的不在了……”说着，便到了伤心处，又想到放不下的心上人，更是嘤嘤地哭了起来。

　　青梅将手绢递给雪蝉，青柏与青梅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青柏道：“你说阿文会吟诗作曲？”

　　雪蝉一边抽泣一边点了点头，青柏继续道：“我那儿还真缺一个陪我唱曲儿玩乐的伶人，我倒是觉得，你这情郎可以上我那儿去。”

　　一听此话，雪蝉登时止住了哭声，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阿文找到了去处，不用在她死后颠沛流离，苦难一生，然后孤苦伶仃地死去，便急忙爬到青柏脚边去磕头，一边用力地磕着一边嘴里念叨着：“多谢少爷大恩大德，多谢少爷大恩大德……”

　　青梅见她模样于心不忍，道：“别磕了雪蝉，别磕了……”

　　青柏对青梅说：“妹妹，你看这事儿该怎么样？”

　　青梅起身去将手帕覆于她的额角，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便将她轻轻扶起，让她坐于凳上。接着环顾四周，只看见青柏所带来的卫士，不见自己院里的丫头，她走向门口，轻轻将门开启，朝外望去，夜色宁静，其他的屋子俱是黑暗一片，不见动静。

　　于是她便将门关上，柔声道：“雪蝉啊，天色已晚，你还不回去睡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