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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今夜月明星稀,纤维拿着砚台,蹑手蹑脚地进了院落,看着面前长得都一模一样的屋子,琢磨着哪一间是絮纶的住所。

      都几十年没踏进过这里了,她哪还记得絮纶住哪啊。

      纤维挠挠头,有些苦恼地叹气。纠结了一会,她随意挑了个方向走了过去。

      沿着廊道走走停停,纤维拐进了一间庭院,院中人坐在草木簇拥的石桌旁,手执玉白色的酒壶,有一杯没一杯的给自己斟着。再走进一看,此人用玉簪高高术着发,一袭月色长衫纤尘不染,鼻梁高挺,目若星悬,漆黑的眼眸因发觉了纤维的存在,直直盯向了她。

      是缪神。

      当真是出师不利啊!

      纤维懊恼着,但下一秒,看着斟着酒的缪神,立马将这种情绪抛到了脑后。

      等等……缪神居然还会喝酒!!!???

      “何人?”

      一语打破纤维讶异的心情,看着面前身姿优雅,风华卓越的缪神,纤维傻眼了,开始思索该给自己编个什么名号。

      “迷路了?”不等纤维回答,缪神再度问道。

      纤维一愣,再次讶异缪神竟没有追问自己是谁,随即冲缪神点点头。刚想找个理由开溜,不料缪神居然轻笑出声,将一直拎在手上的酒壶提到纤维面前晃了晃,说:“可愿品上一杯?”

      他居然会笑!!!

      在一片震惊中,纤维微愣着点点头,如同扯线傀儡般毫无意识地走向缪神,刚接近,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纤维的视线小心地飘忽到缪神身上,发现他脸上挂着两坨诡异的绛红。

      莫非……喝醉了!?

      石桌上有只香炉袅袅燃着香,月光铺在桌上,缪神坐在桌前,纤维十分拘谨地坐在了他对面,缪神含笑为她斟了一杯,然后絮絮叨叨说了些这酒的酿造方法。纤维听的迷迷糊糊,只小心翼翼地接过酒杯,埋头轻轻酌了一口。

      她从未喝过酒,只觉得这酒竟像桃汁那样甜,且下肚后,周身一下子暖了起来。她咂咂嘴,接着又一口将杯中的酒饮了个干净。

      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面,抬头,纤维看到缪神正盯着她,嘴里嗫嚅出了一句话:“真像……”

      “像谁啊?”纤维下意识回道。

      “像她。”

      缪神用手叩叩桌面,兀地,桌上出现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子,鹅黄的华衣裹身,黑发飞散,唇如春色,眉似刀裁,头上的龙角蜿蜒。嘴角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明眸皓齿,手上提着个酒坛,笑得肆意潇洒。

      若有资历的神仙在,一定会认出,画上的女子,便是龙神。

      “真美……她是谁啊?”

      缪神伸出似玉的手指指指胸口:“是一直活在我这里的人。”

      有一种说法:想一个人想的久了,那人的模样就会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

      缪神不认同这种说法。

      那副画像,每次念及画中人,他就展开细细观望一次。时间久了,缪神觉得,那人的样貌在回忆里越来越清晰。可越清晰,便越是想触碰,求而不得的难过也因此被一步步放大。

      酒过半巡,缪神眸光闪了闪,开口对着纤维娓娓道来了一段往事。

      传闻缪神还为凡人时,曾有上仙称缪神天生仙骨,而这个上仙,就是龙神。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龙疏时的情景。

      在自家的酒窖里,那人脸上挂着两坨醉后的绯红,还不时拎起酒坛仰头灌着,眼睛微咪,看起来十分慵懒的样子。

      那时缪神还不叫缪神,他在凡间时,名为岑玉。

      “你!你是人是鬼!?”

      “嗯?竟破了我的障眼法。你这小鬼,天生仙骨啊。”

      喝得微醺的龙疏打了个酒嗝,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摸着头上的龙角,晃晃悠悠地走到岑玉面前:“这几坛酒多少钱啊?我身上分文没有,你看我取片龙鳞予你,能否抵了你这几坛好酒?”

      “你是龙?”

      “是啊,”龙神指指头上的龙角,“你不都破了我的障眼法看到我头上这对玩意儿了吗?”

      人间盛行着各类精怪传说,但此刻一个传说中的存在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未免有些难以想象。他接过龙神递过的金光闪闪的鳞片,它在烛台小小的光晕下流光四彩,看得岑玉两眼发怔。

      “喂,小鬼。你是这家酒坊的吧?还有没有好酒啊?再来两坛如何。”龙神晃了晃手里已经空了的酒坛道。

      岑玉迟疑了一下,但望着手里的龙鳞,还是点点头,转身小跑到酒窖的另一边取酒去了。

      在凡间游玩的龙疏路过此地,看到大旱的田地龟裂得不像话,想是东海那三太子贪玩又忘了时辰,便帮其降了雨。本想雨后就离去,不料被酒香吸引,龙疏偷进酒窖一坛接着一坛就没停下。

      这,便是第一次相遇了。

      “那东海三太子向来顽劣,一玩起来就误事。此后不知持续了多久,她闲暇无事时,便前来帮他施一场雨,顺便来我家的酒窖偷几坛酒喝。”

      “一来二去,我也掌握了规律。每逢雨势比平时更大,雷声比平时更响,我便知道她来了,然后从酒窖里挑上几坛好酒,等她出现。”

      日子长了,龙神知道这小鬼每次都会在酒窖等她,就开始带一些其他的小物拾来赠与岑玉以抵酒钱。有时是一截墨绛的珊瑚,有时是一颗润白的珍珠。久而久之,但凡是海里的珍奇玩意儿,都被她带来了。

      虽说二人时常见面,但每次都是龙神兀自喝自己的酒,岑玉坐在龙神对面垂眼发呆,毫无交流。

      这样的相处模式一直到狐王弟弟的那次历劫。

      那一晚,雷光一道接一道照亮天际,雷声甚至比以往龙神前来时还要大。岑玉正思量着莫不是来了另一条龙的时候,一个响雷蓦地炸在他耳边,吓得他一哆嗦。

      这一举动没躲过龙神的视线,她轻笑出声:“小鬼,怕了?”

      岑玉脸上飘上两坨绯红,不自然地出声:“没有。”

      “这雷大吧?”龙神晃晃手中的酒坛,“这可是天雷呐,有人在渡劫。”

      岑玉想起前不久在书中看到的有关“渡劫”的一些传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龙神盯着面前的少年,道:“小鬼,你天生仙骨,想不想修仙?”

      “修仙有什么好?七情六欲,我斩不断。”

      “是哪个老封建给你说做神仙就必须无情无欲?这个月的喜宴我都赴了好几台了。”龙神喝了口酒喃喃道,“就拿上次那台来说,青临真君那新娘子当真是漂亮,五官长得可精致了。不过据说她之前是倾心于丹金仙君的,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丹金仙君对其冷淡的要死。那家伙整天摆着张臭脸,像谁都欠他钱似的。不过,我看他上次对翠禾仙子挺热情的,难道……”

      “难道仙界的神仙都似你这般爱凑热闹喜好八卦?”

      龙神放下手中的酒坛,对岑玉露齿一笑:“我这辈子这么悠长,总要学会给自己寻些乐子。”

      自那以后,龙神每次前来,便给岑玉讲诉这段时间听来的一些八卦故事。

      “当时的我从不知道,仙界可以是这个样子,爱恨离愁也同凡间那般分明。也不知她是上哪听到的那些故事,只觉得当真是八卦,定是一有热闹就爱往里凑。可这也无不可,就像我对那些故事并无兴趣,但爱看她说故事时的表情。”

      “我们渐渐熟络起来,或是从那时起就有了些不一样的念头。我不喜欢她叫我小鬼,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与她的差距。”

      “不要总叫我小鬼,我有名字。”

      龙疏挑眉:“哦?你叫什么?”

      “姓岑,单名一个玉。”

      龙疏抿了口酒,随口取了个称呼:“嗯……阿玉。”

      “你呢?”

      “龙疏。允你唤我一声疏姐。”

      “姐?”岑玉笑了笑,“听闻你们仙人都不老不死,待我日后长大,你看起来可就没有半丝‘姐’的样子了。”

      “小鬼,按岁数,你叫我一声祖宗都不为过。”

      “祖宗?不,我要叫你阿疏。”

      不老不死算是仙人的好处之一,这让龙疏一直保持现在的容貌,从岑玉的少年时代到青年。

      不知何时,岑玉抽条似的生长开来,如今已比龙疏高了一个头多。总是一身月色长衫的他,龙疏常自嘲比自己更像个神仙,而心里也同时暗自嘀咕,这小鬼是越长越好看了,这般俊美绝伦,莫说是人间,就是放在仙界,怕是也会有不少小仙子如同凡间女子那般暗自倾心。

      长大了的岑玉对于酿酒表现出非一般的热情,旁人皆以为他是为继承酒坊做准备,实际上,他不过为了讨好某位嗜酒的神仙罢了。

      “后来,东海那三太子换了封地,但她似也形成了习惯,还是会来拜访酒窖,每月一次。有一次她没来,我抱着几坛酒在酒窖坐了一宿。第二个月,她说她是跟南极仙翁下棋忘了时辰,下棋,是为了向南极仙翁讨一壶酒。”

      “她说,南极仙翁的酒,道行再深的仙人也难逃一醉,如若我能原汁原味的酿出来,她便应我一个请求。”

      “为了那个请求,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知把自己在酒坊关了多久。因为她说出‘请求’二字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不错,酿酒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怎么?想要继承家业了?听闻你爹等你成了家就准备把这间酒坊传给你。”

      岑玉不语,将本该倒入酒中的槐花直接丢入嘴中,自顾自吃着。龙疏也没在意岑玉眼中的情绪,继续说道:“前不久在茶铺里听歇凉的人们说,你爹想与南边那家绸缎庄联姻。我潜进那乔家瞅了瞅,那个乔小姐长得还不错。你们也见过面了吧?怎么?你有意思没?”

      “成天在仙界八卦就算了,怎么今日还八卦到我这凡间的无名小卒上来了?”

      “这不是八卦,这是关心,你都老大不小了。”龙疏语重心长道。

      岑玉半垂着眼帘没搭话。沉默中,龙疏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待龙疏饮尽,岑玉这才开口道:“阿疏,我想修仙。”

      “嗯!?”龙疏瞪圆了眼睛,扭头看着身边人,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开了?”

      “……在我们凡间,修仙者是不可娶妻的。”

      “那乔丫头就如此入不了你的眼?”

      “……”

      “怎么?心里有其他人?”

      岑玉又是沉默,半响,他才开口,语气有些坚定:“是。”

      “你这小鬼倒也长大了。”

      龙疏提过酒壶,这次没有倒入杯中,而是直接仰头就喝,壶嘴流出的液体散着酒香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当当落入龙疏嘴中。

      望着眼前的龙疏,岑玉轻声道:“阿疏,你说过,神仙也是可以婚娶的。”

      “没错。”

      “那么,我们仙界见。”

      龙疏一怔。

      “……我道你为何不肯娶那乔丫头,原来你眼光甚高,瞧上了哪位小仙子不是。”

      岑玉摇头,递给了龙疏一壶酒。

      只微微一尝,龙疏立马喜得叫出了声:“当真酿出来了!比南极仙翁那酒还胜上三分!”

      后来二人又交谈了些什么已不重要,无非如同往日闲聊仙界的八卦。岑玉记得的是,龙疏醉倒在桌前时,他望着龙疏梅色的唇,不自觉俯下了身,却对上了她蓦然睁开的双眼。

      他也不知那时是怎样的心绪,似乎有些理直气壮的,他道:“你说应我一个请求。”

      “嗯。”

      “那么,吻我。”

      龙疏轻笑一声,随即支起身子对岑玉印上了自己的双唇。

      “最后一次见面,是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家修仙的时候。她似乎忘记了吻过我的事,坦荡荡地坐在我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道那里面装的是上任狐王的内丹。她断定我不出三年便可飞仙,届时服下这枚金丹,即可获得狐王万年功力,护我历劫。”

      “那后来呢?”

      “后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又醉倒于桌前。我为她带上门,离开生我养我二十余年的家乡,潜心修炼,终于飞升到了仙界,他们却说,龙神在三年前失踪了。”

      “啊?”纤维有些失望的咂咂嘴,又问,“那缪师父,你是不是喜欢龙神啊?”

      缪神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抚上画中的人,笑了笑,道:“我修仙,只为能陪伴她更长久的岁月。她爱喝的酒,我亲手酿给他喝;她看爱的热闹,我想陪她一起看;她喜欢说的故事,我愿意听她一一讲诉。想到任何人在将来会取代我的位置,站在她身边,我就不开心。久而久之,我才发现,原来这样的心情,就是你们口中的喜欢。”

      纤维看着眼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缪神,有些吃惊。此时此刻缪神脸上的表情,有一些欢喜,有一些眷念,更有一些落寞。这样的表情,是她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待我教完世宫山剩下的弟子,我便去寻她。”缪神扭头对着纤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纤维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惊得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反应。

      今天缪神对她露出了好多表情,还说了好多话,大概过去几百年里缪神对她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多。可这样的缪神很好,很亲近,一点也不让她惧怕。

      再后来缪神说了什么,她也没怎么听清。她上下眼皮打着架,眼看就要睡着了。缪神无奈地笑了笑,抱起她放到了自己房里的床铺上。

      为什么今晚会跟一个小弟子说这些?

      缪神摸摸熟睡中纤维的龙角,她真的很像她,都把龙角露在外面,喝酒时都喜欢先小酌一口。

      回到庭院,他拾起酒杯抿了一口,低头望着桌上的画,喃喃道:“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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