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吟若葬》莲亦

4、第三十一至四十节

　　三十一
　　梦里，是谁的温润眼眸，凝聚了无尽柔软与惆怅的静默凝望，一个眼神，道尽无数思念绵长……
　　是谁的修长双手，指尖凝聚无尽炽热温暖，十指相触的悸动，终究只能成为泛黄的回忆，是谁在冗长如梦的记忆中叹息……
　　我想要醒过来，终究没能成功。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流转，仿佛说着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陡然，那温暖的感觉瞬间自身旁抽离。

　　三十二
　　“不要走……”
　　隐约是男子的叹息声，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想醒过来，却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
　　“你要把她带去哪里？”
　　浅瑚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带着我所从没有听过的冰冷音调。
　　“枫吟雪，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无情，言儿有什么错，你要这样恨她，恨到，一定要致她于死地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
　　男子冷冽的声音中不含一丝一毫的温度，却又轻如叹息，“月浅瑚，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下她。”
　　寒风逼近。
　　少年的眼眸锐利如刀。
　　“否则，就算你是武林第一人，我也会杀了你。”

　　三十三
　　少女的眼眸缓缓睁开，墨色的瞳眸深处陡然涌上极沉重的冰蓝色彩，森冷的寒气几欲择人而噬般迫近，令男子打了个寒噤。
　　当我终于睁开眼睛时，我看到，吟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怔。
　　“言儿。”
　　浅瑚略微放柔了声调，却依旧森冷得不似平日。
　　我却无暇注意他的神色，因为吟的拥抱而心跳加速起来，从未觉得与他靠的如此之近过，彼此之间的体温仿佛可以传递一般……
　　浅瑚微拧了眉。
　　枫吟雪轻咳了一声，仿佛是在掩饰某种尴尬，轻轻将我放下。
　　“我们走。”
　　浅瑚一把拽过我的胳膊，“看他这么精神，想必也是不需要你再放血，跟我去拿药。”
　　我心中有些懊恼，又有种莫名的羞怯，说心中没有对浅瑚的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终究无法对他生气。
　　浅瑚是我师兄，只长我一岁。

　　三十四
　　丹房就在眼前，带着火焰气息的空气令我有些不适，浅瑚便拢了我的手，柔声道，“你就在外面等我？”
　　我点了点头。
　　他的手很凉，冰凉到刺骨，但与我也没什么不适，我自幼惧火，似乎一靠近那温暖的光芒，便会有立刻融化一般的感觉，有时，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个雪人……
　　那少年便松开了我的手，推开丹房的门。
　　迎面扑来的却不是我所熟悉的药香，而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气息，浅瑚走进丹房，在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药瓶中找寻我所需求的救命之物，我深吸了口气，觉得心头一片冰冷……
　　背后传来少女轻轻的冷笑声，我大惊失色，转过头，果见到那碧衣少女，斜斜地倚在离我不远的门边，容颜娇美如花，却透出几分冰冷的狰狞，“夏亦言，可算是正式见面了……”
　　“容茉瑶？”
　　我惊诧，她居然还在这里！？
　　浅瑚听到动静，迅速闪到我身边，一脸警惕，“这女孩的轻功很高明，我居然没有半分察觉……”
　　“哈哈哈哈……”
　　她仰起头大笑，“今日，你们便死在这里吧……”
　　“猖狂！”浅瑚抽出剑，抵上少女白皙的脖颈，少女却不以为意，反倒笑得更加快意，“就凭你，也杀得了我？”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浅瑚猛地回头，容茉瑶已站在了我的身后！
　　她轻笑着，十指如玉，划上我的脖颈。
　　“这便是寒月阁精英弟子的实力么？”
　　我艰难地扭过头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尽是恨意，有着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的森冷暗芒。
　　“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你，你为什么要我死？”
　　“没有见过？”
　　容茉瑶大笑了起来，眸中闪烁着疯狂的色彩，“是啊，你没见过我，但是，我可是见过你好多次了……你这张脸，化成灰我也认得！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父母……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我父母？”
　　我微微一怔。
　　她却松了手，笑得苍凉。
　　“起火了……”

　　三十五

　　“干得漂亮！”
　　冷闲云倚在树旁，似笑非笑，“不过，我可没想到，你居然会对她有那样疯狂的执念，差点把自己也搭在火场。”
　　容茉瑶摇了摇头，在他身旁抱膝而坐，“阿静在哪？”
　　“你放心吧，他不会知道的。”
　　冷闲云弯了弯唇角，似是不屑地轻笑，“不过，你上次利用他将夏亦言带到小楼……”
　　“那是我的事。”
　　容茉瑶仰起头，“我现在，只想复仇，也只剩下复仇了。”
　　“过去的一切，那段岁月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是永远也无法被磨灭的，它们唯一给我带来的，就是无尽的恨意。”

　　三十六

　　“出不去了！”
　　浅瑚脸色很难看，“这里有一早布置的机关！”
　　我已经无法去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却能够感觉到越加灼热的温度……
　　火！好大的火！
　　那样疯狂地燃烧，火舌仿佛要吞噬一切般疯狂，炽热的空气灼烫我的皮肤，钻心的疼……
　　“不要！不要靠近我！”
　　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几幅断断续续的画面，婴儿稚嫩的哭声，男子紧锁的眉眼，女子哀凄的眸光……小小少年疯狂的嘶吼声……
　　最终，是一场无尽的大火，将一切的一切吞没。

　　三十七

　　“言儿，别怕，别怕……”
　　少年用力拥住我，语调温柔，“别怕，有我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有事……不要怕……”
　　我想，我现在一定很失态吧。
　　心中莫名的恐惧不断地加深着，浅瑚环住我的双臂冰凉而令人安心，但却无法抵消半分我的惊惶，我抱紧他，声音中已染上一抹淡淡的哭腔，“我害怕……浅瑚……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乖，别怕。”
　　浅瑚似乎有些无措，轻拍我的肩，“不要怕，你会没事的……”
　　我恍然惊觉，我真的，从来都没有长大过。
　　总是依赖着每一个爱我的人，总是离不开每一个人的关怀，当遇到危险时，依然是当年那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入眼仅剩下一片明暗不定的火光，以及妖娆狂舞着的浓烟……
　　火舌已经卷上我们的身体。
　　我几乎只能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浅瑚静静地注视着我，幽幽一叹，抬手抚上我的额，他浅墨色的瞳眸中是我所不曾熟识的哀凄与温柔……
　　“痴儿……”

　　三十八

　　“拿水来！快啊！里面还有人！”
　　有人嘶哑了嗓子，惶急了眼眸，依稀是那个清秀少年，眉眼间却多出几许憔悴……
　　“快快！这边这边！”
　　“水！快提水来!”
　　“救人啊！你们都没吃饭么！？快些！再快些！”
　　“庄主！庄主不可！庄主——！”

　　三十九

　　仿佛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有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原……
　　男子温柔地轻抚爱妻的小腹，“这个孩子，是你赐给我的珍宝，不管她会带来什么，我都一定，要让她像每一个孩子一样，享受应有的快乐……”
　　“可是，我们，真的可以做到吗？”
　　女子有些担忧，声音轻柔的不可思议，“这个孩子的血，是本该消失在这天地间的种族所留……”
　　“不要怕，我一定会让孩子活下来……”
　　男子宽慰似地一笑，“你安安心心地，一切有我。”
　　……
　　“站起来！”
　　男子严厉地呵斥，小男孩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明明跌得极为狼狈，却也挣扎着，踉踉跄跄地站起。
　　男子满意一笑，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你会恨我吗？”
　　“不会。”
　　小男孩咬了咬唇。
　　“先生助浅瑚报了血海深仇，浅瑚这条命，就是先生的。”
　　他扭头看向一旁摇篮里的小孩子，婴孩粉雕玉琢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向他伸出小小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哥……哥……”
　　男孩便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去逗弄孩子，男子在一旁看着，露出几分温柔，又几分悲悯似的笑容……
　　……
　　……
　　“不要——！”
　　少年疯狂地挣扎，“不要伤害我娘，不要——”
　　纵然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却无法阻止男子的动作，他死死地盯住那石台上繁复的纹路，死死地盯住石台中央沉睡的婴孩，喉咙中挤出一声破碎的悲鸣，“娘亲——”
　　“这个孩子，留着，是个祸患！”
　　男子眸光冰冷，长剑直指那少年，却被一旁的女子拦下，“我们已经欠这孩子良多，难道真的要屠他一家？”
　　“我一向是个自私的人，为了我的女儿，他死，又如何？”
　　女子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都是错的……”

　　四十
　　“我活下来的全部意义……就是把生命献祭给你，报答师傅和师娘的养育、教导之恩……”
　　是谁在耳畔一遍遍地低喃，声调中无尽眷恋惆怅？
　　是谁讲述着悲伤的过往，如歌般轻诉绵长？
　　仿佛是拨散了被浓雾笼罩的旧时光，白茫茫空落一场……
　　待到想起，早已不复少时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