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吟若葬》莲亦

5、第四十一至五十节

　　四十一
　　冷！
　　彻骨的冷！
　　少年的身体被温柔的蓝色光芒包裹，在我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得空幻起来，我惊恐得不能自己，抱住他不断地哭喊。他却轻轻地笑开了，将我更紧地拥进怀中……
　　“好好活下去，要乖。”
　　什么和什么，我不要听，不要！
　　那冗长如梦的片段，从何而来？那对男女似乎是我的父母……孩提时代的浅瑚……那么，那个疯狂的少年，那个双眸充斥着恨意的少年……难道，是……枫吟雪！？
　　我不敢再往下想。
　　在过去，在那我没有了记忆的婴儿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法回忆起更多。
　　浅瑚仍是轻笑，他身上莹蓝的光点不断进入我的体内，带来彻骨的冰寒感，身畔火焰仍在燃烧，却已无法靠近我们丝毫，他抬起手，遮住我的眼睛，“乖，不要看，会有人来救你的。”
　　“别哭……你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呢……”
　　“……”
　　“言儿……”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我的双眼。
　　“求你……离枫吟雪远一些，再远一些……”
　　“我爱你……”

　　四十二

　　那个一向有些严厉但却十分心软的少年化做了飞灰，在最后一缕火苗熄灭的青烟下。
　　这幕灵异的画面让许多人惊骇地瞪大了双眼，让那个近乎于灰头土脸的俊美男子怔在原地。
　　我只觉得周身无比寒冷。
　　体内一片空落，仿佛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心中也一片空落，有人将愧疚的锁链锁在了心头……
　　容茉瑶……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念一遍就是一次含怨的质问的加深……
　　我恨她。

　　四十三

　　爱，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字眼……
　　再醒来时，我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仍身在梦中……
　　枫吟雪坐在床边，冰霜般冷漠的俊颜，单手扶额，面色苍白。
　　见我醒来，他抬起头，四年来，我第一次扬起了眸子，直视他的双眼。
　　枫吟雪轻轻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看着我，轻轻地摇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不再是以往厌恶的眸光。
　　我记得，喜欢上他还是四年前，那时我还是一个被宠得有些活泼过头的小姑娘，明明身体不好，还喜欢到处乱跑，兴冲冲地跑到心上人面前表白，一颗心就那样不加掩饰的递到他的面前，之后，便是沉沦……
　　那段时光里，我越是锲而不舍，便越是无法看到他的笑容，他再也不是小时候温柔的吟哥哥，他看我的眼光开始带了厌恶，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故意中伤我的感情……
　　直到，连两个人平静地对望，都成为一种奢侈。

　　四十四

　　“月浅瑚的死，我很抱歉。”
　　他轻轻地开口，眼眸中仿佛闪现一丝轻嘲。
　　“言儿……”
　　又是欲言又止。
　　我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见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我，伸手挑起一缕长发。那纤细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透出一种极为美丽的冰蓝色……
　　我怔住。
　　一如那日，美丽而绝望的冰蓝色。

　　四十五

　　师父病重，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这一次，是真的无力回天了，时光带走了老人的一切，昔日那个会抱住我，哄我开心的人，丰神俊朗的寒月阁主，终是在岁月的侵蚀下白发苍苍……
　　时光荏苒，若白驹过隙。
　　到了最后那一天的时候，我还剩下些什么？

　　四十六

　　吟将我送回寒月阁，却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阁内。
　　大师兄告诉我，若葬魂已经回到了青荷别苑，没有找到我，现在也在寒月阁中等我回阁。
　　他望着我笑，眼角眉梢都是暧昧，“小师妹，不去看看他二人么？”
　　“大师兄真是好闲情，我可只想去看师父。”
　　原谅我着实没有与他拌嘴的心情，大师兄也不过是想让我心情稍稍轻松一点……但是，无论是怎么样的调侃，也无法掩饰众位师兄姊在看到我冰蓝色头发时的复杂目光，更加无法驱散整个寒月阁上下笼罩的悲伤气氛。
　　那个少年，已经再也无法回来。
　　而师父，也已经处在鬼门关的边缘。
　　当我见到师父时，老人倚在床边，冲我温和地微笑。
　　“孩子，可算是回来了……”
　　那口吻，仿佛我只是出去玩耍的孩子，误了点回家，家中父母焦急的等待，终究只是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师父……你……”
　　“早就是被阎王索去半条命的人了，不碍事……”师父摆摆手，随意地指指床边的木椅，“来，坐到这儿来。”
　　“孩子，为师的身体如何为师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有些话，为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师父眯起眼眸，花白的眉微挑，“想必……你也很好奇吧，关于你的父母……”
　　我微微一震。
　　“还有，听魂儿说，你的身体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亏空，随时有可能死去，绝对不可以动用内力或者是失血过多？”语气间染上几分不悦。
　　“嗯。”
　　我低下头。
　　“那你还去救枫吟雪？”
　　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危险的味道，虽喑哑而苍老，却也威严无比。
　　我久久没有说话。
　　师父叹了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师父老了，不想多说些什么……若不是当年的重誓，为师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

　　四十七

　　“你的父母，曾经是江湖上的传奇。他们的武功诡异无比，以擅用寒毒而著名。”
　　师父望向窗外，眼眸中浮现一抹追忆，“他们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却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四十多岁时，方才有了你……”
　　他转过头，望着我冰蓝的长发，叹了口气。
　　“你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大雪，你父亲度了半身修为与你才保住你这条命，浅瑚其实是你父亲的唯一一个亲传弟子，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父亲为了保住你的命，阴差阳错之下杀了枫吟雪的母亲，以至于他对你一直怨恨在心，但为师当年不仅仅是你父亲的挚友，更是丹王枫千的结拜兄弟，两人反目成仇，为师也无法多说些什么……”
　　“但你父母……确实是在你出生没多久以后便双双离世。”
　　“枫千其实并未医治过你，医治你的，一直是医道圣手若闲……”
　　“而你与他们之所以能够平安相处了这么多年，是因为当年为师与他们发下的重誓……”
　　师父转过头，注视着我的眼睛。
　　“小辈之间的仇恨，必须由他们自己来了解，而我们老辈人，死的死，散的散，绝对不会再插手这桩事，一切恩怨，将由你们来承担。”

　　四十八

　　我浑浑噩噩般走出房间。
　　总觉得，师父对我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是，会是什么呢……
　　如果吟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间接害死他母亲的人，那么，在小时候，那些温柔的呵护，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吧……
　　都是假的……

　　四十九

　　远处传来男子愤怒的质问声。
　　“枫吟雪，你真让我失望。”
　　若葬魂愤怒地抓住面前人的肩膀，力气大到仿佛要将骨头捏碎，“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一定要她死，才算完么？”
　　“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男子缓缓别过眼去，淡淡开口，“我是狠心，但你们并非不知道原因，那你呢？若葬魂？你又比我磊落多少？你连月浅瑚都不如！”
　　墨色的瞳眸中闪过狰狞，大病初愈的身子本就虚弱，在若葬魂的钳制下更显得脸色苍白，“你以为你可以成功吗？夏亦言是什么？你想改造她而不伤她性命，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凤凰兰对于言儿来说是致命的毒药，根本不可能治好她所谓的寒毒，而且，极东之巅凤凰兰，不就一直掌握在你这个极东医圣传人手中么！？”
　　“你……”
　　仿佛心神巨震般，若葬魂下意识地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我从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她，这二十五天我做了什么，你比我还清楚。”枫吟雪冷冷地凝视着他，眸中尽是冰冷的嘲讽，“我的炼丹术，从不会比你弱上多少。”
　　“你离开的这几天，是去找什么别的药材了吧。”
　　“冰苍果，我去找的是冰苍果。”
　　仿佛一下了失去了全身的气力，若葬魂苦笑了起来。
　　“至寒之果。”

　　五十

　　我静静地站在屋檐下，默然无声地听着他们互相质问着，这是上一辈的恩怨延续下来的苦果……
　　看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只有我吧。
　　“小师妹！小师妹！”
　　三师兄清透的声音传来，园中的二人皆是脸色一变，向我所站的方向望来，我平静地抬起头，没有理会二人的目光。
　　“什么事？”
　　“阁外来了一个人，说是要找小师妹。”
　　三师兄挠了挠头，“好像是叫冷什么的……”
　　这江湖上，若说姓冷的，我只认识一个。
　　冷闲云！
　　他来找我做什么？
　　但我已经无暇去多想，只能维持着自己的镇定，逃跑一般离开了小园……
　　能不能逃避？
　　还能不能逃避？
　　年少时所不明白的，而今，便要铺天盖地而来……
　　再也，没有办法躲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