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神仙生存指南》雨过春山

4、成长之路（上）

　　综上所述，张七夕在五岁那年，正式成为琅家的养女。

　　琅久爷在垃圾箱里捡到了一个大闺女，白白净净的，模样还挺好，这事儿半天之内传遍了四邻八里，三姑六婆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年。有人说七夕是琅久外面的女人生的，也有说是琅红躲计划生育罚款偷着生的，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在七夕的记忆里，小时候放了学，时常就有面善的阿姨大妈半路拉过她，上下打量着好一番，嘴里不住啧啧啧，然后就问：“七丫头，你真的不记得你亲生爹妈了？”

　　每回听到这种问题，七夕就会鼓着团子脸儿，迷蒙地摇头：“不记得。”

　　“那你怎么记得你名字呢？”

　　七夕闷声答道：“本来就记得的。”

　　“你原先的家在哪呢？你好好想想……难道你就不想自己的亲爹妈？”

　　“这个我不能想……”七夕闷声答着，随即垂了头，杵在那里像根沉默的拐杖。这种对话若被小牙撞见，就会撂下书生脸儿，拽着妹妹头也不回地跑开。

　　七夕被小牙拖着往家走，路上迎着傍晚的夕阳，总能看见他薄薄的耳朵尖映出一点淡红色。

　　琅小牙拉着妹妹的手，禁不住地生气：“以后谁要是问你，你别理他！要是拉住你不放，你就咬他！”

　　“啊？”七夕呆呆地抬起头，眨巴大眼睛。

　　小牙转过身，摸着妹妹的头发——嗯，有些费力，最近她又长高了……“你别想了，听见没？不许想以前的事！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这时候怂什么怂？难不成你只会咬我？”

　　琅小牙说到这里，不由得抱着那颗草窝脑袋一通摇，直把七夕摇得又笑又叫：“哥！我没想啊！你说不能想我就不想的……好啦！我咬她！我咬她……”

　　小牙这才放开她的毛糙脑袋，有些忧心地叹了口气。

　　当初收留七夕的时候，她的身世琅久琅红也问过，结果七夕拼命回忆了不到五分钟，便抱着脑袋凄厉地喊了一声“妈妈！”，然后倒地人事不省。琅家人吓得从此不敢再提这事一个字。

　　好在七夕第二天醒过来，照样没心没肺啥都不记得。

　　小牙回想那晚七夕晕倒的情形，心脏多跳了两拍，轻弹她脑门一下，故意轻松地笑道：“反正你是我琅家的闺女了，想那么多干嘛呀？木瓜脑袋还能想出花来？”

　　七夕捂着额头吐舌头笑：“是呀，反正哥你也打不过我，你变身那天我总会赢的，这样我就是琅家的亲闺女了！”

　　七夕提起这茬，琅小牙立刻如遭雷击，满腹无奈与憋屈，不得不仰天长啸。

　　“若吃不了她，你就得养她一辈子！”当年琅久无心说的一句话，这几年把琅小牙逼了个半死，家庭生活荆棘遍布，水深火热。

　　在琅久充满灭族之憾的内心深处，接受一个人类孩子总归别扭，于是对待七夕难免严苛。然而日久天长，这丫头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七夕一派天真烂漫，小团子脸怎么看都可爱，又总是灿烂甜美地冲他笑，这老狼的心啊，就好比太阳下的巧克力，黑归黑，却也化得稀溜溜。

　　可是，琅久爷乃堂堂的神狼贵族，养一个人类可不是为了要爱她，而是要吃她！琅久的狼性在父爱的围剿下无声地嗥叫着……

　　内心矛盾，狼格分裂，琅久爷挣扎到最后，折腾出了一条毫无逻辑的家规：每到月圆之夜，琅小牙必须练习捕食人类，这个练习的对象自然就是张七夕。

　　在琅红的勉强同意下，每月逢十五，琅久便早早收了饭铺，特地开个包间让娃们尽情比试。粘在琅家墙壁上的家规写得清清楚楚：若琅小牙变身那天无法打败张七夕，那么就要养她一辈子！

　　用琅小牙的理智看来，这条家规着实毫无道理全无逻辑，因此只当墙上粘了条手纸。然而七夕尚处混沌，脑瓜蒙昧又单纯，从来都只会一口咬死目标，发力猛冲却不问为什么。在七夕的眼里，那张家规就好比雅典娜的橄榄枝，充满奋斗的力量，人生的希望！

　　——只要打败小牙哥，再没人笑话她是捡来的野孩子了！

　　——只要打败小牙哥，将来她就是琅爸琅妈的亲闺女！

　　这个目标对七夕如此吸引，以至于四年来风雨无阻勤练武艺，丝毫不愿违背。

　　家人意见三比一，形势比人强。琅小牙不得不忍气吞声，舍了单薄的小身板，陪着七夕玩这种荒谬的搏击游戏。最初两年，他还能上去扑腾两下，到了第三年，基本就是被七夕抡来抡去，整晚各种摔打，直被虐到浑身青紫才算交差。

　　论个人战斗力，琅小牙在七夕面前就是个豆腐渣工程。

　　一个天天吃饭铺剩饭的小丫头，一个用神异食物喂养大的人类孩子，成长起来蹭蹭蹭，速度堪比长二捆火箭。八岁的时候，七夕的个头已经和小牙差不多高，而且更加壮实。而琅小牙，好比阴暗角落中缓慢生长的真菌，苍白细小，敏感又脆弱，他是琅家当仁不让的问题儿童，爹娘心里剪不断的愁。

　　举例来说吧，小牙爱吃蔬菜和水果，七夕爱吃肉，以及肉。每当琅家进餐的时候，七夕人高马大地坐在瘦小的小牙身边，狼吞虎咽扒拉完两碗饭——那时间只够他喝下半碗粥。当七夕的筷子在肉块中横冲直撞的时候，小牙只配挑起一根小茼蒿，滴着菜汤，好似心中眼泪流……

　　隔着桌子，琅久斜眼瞥见儿子蔫菜瓜似的模样，老脸已经拉成了长白山，眼中的煞气驱走了小牙全部的食欲。他的胃在抽搐，人也慢慢佝偻起来……吃不多就长不高，长不高就压力大，压力大了，还怎么吃得下？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琅小牙的身板和斗志有如一对难兄难弟，在生活无情的摧残下，双双委顿了下去。

　　琅久恨铁不成钢，做梦都想抓过儿子狠狠捶炼一番！可他敬爱的老婆大人说了，不许打儿子！再敢动一狼爪，就准备妻离子散！琅九爷磨练儿子的图谋被爱妻生生掐断，心中怒气无计可消除，闷在心中猛发酵，最终升华为训练七夕的火热激情。

　　每当清晨时分，饭铺关了门，父女俩雷打不动地练格斗。七夕不惧严苛，琅久舍得摔打，这闺女的身手便进步飞快。不几年，七夕的手刀可以连劈两块大砖头。

　　这样的张七夕，琅小牙能吃掉她？简直痴人说梦幻！

　　每当月圆之夜，七夕第N次撂倒了小牙，最后的扫尾工作便是给他涂红药。看到小牙全身的伤，七夕心中的愧疚好比院墙上的拉拉秧，带着尖刺满处爬：“哥啊，你这样怎么吃得了我？好歹躲快些吧，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小牙忍受着浑身的痛楚，哽咽着朝野兽张七夕的嘴边伸去一条细胳膊，上面青紫遍布，纹彩斐然：“还是你吃我吧，给我个痛快……”

　　“不吃。”七夕摇头拒绝，“我爱吃五花肉。哥你太瘦了。”

　　小牙忍无可忍：“瘦怎么了？瘦肉更贵！”

　　“瘦肉夹牙齿。”

　　小牙干瞪眼说不出话来，最后扭身趴在地上，埋头呜咽了两声：“小七你个坏蛋……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