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怪谈夜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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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快点啦！晚去就占不到好地方了！”
晚饭后松下村塾的学子们啃着最后一口馒头急匆匆地往老师的卧室（禁闭室）跑，满脸兴奋。
吉田松阳出狱后被要求在家紧闭，只有白天才能在藩主的允许下去讲义室授课。
在松下书塾，最让学生激动的是隔三差五在卧室举行的“自由谈”时间。每到这个时候，松阳都会和学生们围坐在一起，讲国内时事，论世界形势，集思广益，针砭时政。在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畅所欲言，发表不同见解甚至激烈地争论。这样的讨论常常进行到深夜，有时候还会持续到天明。
今天的内容与往常不大一样，却更是让青春期的男孩子们万分激动——
——【百物语】。
百物语是日本民间的一种习俗，多半在夏天的夜晚举行。与其说是一种集体召唤鬼魂的仪式，到后来干脆就演变为聚在一起讲恐怖故事的试胆游戏。
当初这个由不知道哪个小鬼提出的议题让所有人为之一愣，然而男子汉们马上强撑着争先恐后表示赞同，生怕别人说自己胆小，松阳则本着思想自由的原则应允了这一提议。
没有人听见墙角落里银时内心的哀嚎。
是夜。
“人生于世，妖魔处于世，生于世与处于世之物，若其‘真’与‘理’俱在，便得其形。得其形，幻生不当存于世之鬼怪。
当然了，这是相信鬼怪存在的人的说法。对于不信鬼怪的人来说，怪谈的内容不过是一些异常现象罢了。然而无论是鬼怪还是异常现象，都总归是人自己造成的冤孽业障，是人本身无法排解的忧愁思绪。
怪谈的背后，蕴藏着许多命运的无奈和做人的道理呢。”
说罢松阳环视了一下四周。百物语最规范的要求是参与者一律着青衣，但他的学生们大多是从荻村乡下过来的，衣服上都是五颜六色的补丁。
“另外由于条件限制，可能没办法准备一百盏蓝色行灯了。不过感谢高杉同学，一百支蜡烛我们还是有的。
那么，谁先来发言？”
蚊帐里，男孩子们披着薄毯抱着膝盖紧张地等着谁第一个发话。
松阳看着烛火照映下学生一张张紧绷的脸，无奈地笑起来：“这样啊，那我只好第一个说了。
【第一个故事·无耳芳一】
很久很久以前，在赤间关阿弥陀寺里，有位叫做芳一的年轻而有名的琵琶乐师。芳一天生眼盲，长大以后，虽无法亲眼看见自己长相，但他却拥有美丽的容貌和超凡动听的声音。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酷热之夜。燥热而无法入睡的芳一，正独自弹着琵琶。
芳一：“哎呀，会是何人在这样的深夜来访？缓缓移动的甲胄的声音，是武士吗？”
那脚步声带着仿如刚从面前的大海中上岸一般的湿重感，一步，又一步，慢慢地向着芳一接近。
武士：“在那边的芳一吗？听说您是位有名的琵琶乐师。”
芳一：“如您所说，在下正是芳一。”
武士得知芳一是琵琶的大师，想请他前去为自己的主公弹奏乐曲。
芳一：“得您赏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武士：“如此甚好。那么，请您马上移步寒舍。”
跟着武士的步伐，芳一慢慢地走着。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一座很大的宅院。在被灯光照的恍如白昼的院子里，甲胄碰撞，响声纷繁，衣绢摩擦之声与羽扇摇动之音不绝，女人们衣裙上熏染着高级的香料气味，也随着徐徐清风拂过芳一身旁。
芳一依令开始弹奏琵琶。
那是讲述着平家荣枯盛衰的悲伤的故事。
当乐曲进行到坛之浦合战中，平家一门化作大海里的水藻消失之时，周围传来了啜泣的声音。
芳一加大了弹奏的力度，让琵琶的乐音直击心灵，就连武者们都不住地呜咽起来。
曲毕，众人皆失声痛哭。他们请求芳一每夜都来为他们弹奏琵琶，芳一答应了。
在那之后，时光流逝，每夜都从寺院偷溜出去，直到清晨才精疲力尽地回来的芳一，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身体骤然消瘦，容貌也颇显异常。
夜幕降临，武者像往常一样来迎接芳一，芳一也急急地随其赶路。
看到芳一的样子而心生疑虑的同辈僧人，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芳一那不同以往的快速行进，让僧人费尽全力才得以跟上。
芳一穿过寺庙的田地，穿过松林。最后来到了位于海边的悬崖峭壁。
那里排列着让在源平之战中化为海中泡沫的平家一门入土为安的坟墓。
在数不尽的墓石正中央，立着平家公主的墓碑。
这究竟是怎样一幅情景，芳一在平家一门的墓前弹奏着琵琶！
同辈僧人为眼前异样的光景而惊惧，三步并两步地逃回寺内。
这时，回到寺里的同辈僧人，将自己在海边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主持。然后清晨，主持出来迎接回到寺里的芳一，这样告诉他：“芳一，汝被怨灵缠身了。”
芳一：“……怨灵？”
主持：“与汝相处之物，为平家怨灵。长此以往，汝必丧命其手。”
主持脱下不知所措的芳一的衣服，开始在他身上涂写经文。
芳一没有察觉到，主持忘记在他的耳朵上画上经文。
又一夜来临。武士前来迎接芳一，看不见他的身影，却只看见空气中悬浮着一只耳朵。于是他取走了芳一的耳朵，扬长而去。
在这之后，芳一被人称作‘无耳的芳一’，声名远播。”
松阳的故事讲完，有的学生已经吓得脸色发绿，抖抖地抱在一起。
他嘴角微微上翘，探身吹灭了一根蜡烛。然后问：“下一个谁来？”
“我、我来！谁怕啊，谁怕谁是小狗！”一个光头小子大声喊道，咽了口唾沫。
【第二个故事·道成寺】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个名为安珍的旅行僧。
他的脚受了伤，在夕阳西下的熊野道路上驻足（注：道路为古日本东京到江户之间的道路。）
徘徊于险峻山路上的话，会丢掉性命，于是安珍留宿在靠近道路的一位商人家里。
商人：“和尚啊，欢迎。在脚上的伤治愈为止，就请一直留在老朽的家中吧。”
商人让独生女清姬负责照顾负伤的安珍。
时光飞逝，安珍的伤，在清姬的悉心照料下获得痊愈，两个人也相处得融洽非常。
但是，旅行中的修行僧不能被女人诱惑。考虑到两人未来的安珍，决意离开商人的家。但是，虽然内心明白，但他仍旧无法断绝对清姬的爱慕之情。
在踏上旅途之前，安珍来到了悲伤的清姬面前。
安珍：“三年以后，从熊野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是的，安珍对清姬许下了无法实现的约定。
清姬很是高兴，通红着脸，回答说会一直等待着他。
这样，离开商人家的安珍，向着熊野大社，独自在道路上行进了起来。
在那之后，到达了熊野大社的安珍，为了忘记清姬的面容，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艰苦的修行。
而后，三年过去了。
始终无法忘记安珍的清姬，在等待着安珍修行结束的同时，渐渐心急起来。
“三年之后，从熊野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接你。”
但是，约定的三年已过，安珍并没有出现在清姬面前。
无法再等下去的清姬，离开家中，向熊野大社的看门人询问安珍的去向。
然而，她听到了难以置信的回答。
那位名叫安珍的僧人，已踏上了另一条道路。
愕然的清姬茫然地在街道上奔走着。想再见心爱的安珍一面，翻山越谷，当来到一条大河边的桥旁时，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安珍的身影。
清姬：“安珍！安珍！”
安珍：“那个声音……难道是……拜托了，请快开船！”
绝对不能再与清姬见面，安珍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这样催促着船夫。
吃惊地看着从自己身旁逃走的安珍，清姬的内心受到了深深地伤害。
清姬跳进河内，不顾激流，拼命追着安珍。但绝望最终化作了深深地怨恨。
清姬：“为什么要从我身边逃开？为什么要逃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逃～开～”
终于，她的身体变成了丑陋的大蛇。
安珍：“啊！！！”
畏惧于变身后清姬的安珍，从船上跳下，慌乱地奔跑着。
安珍：“救命，谁来救救我！”
而变成大蛇的清姬，也在飞速追赶着安珍。
清姬：“不可饶恕！等等……等～等～”
安珍：“啊！！！”
在那之后，安珍逃到了道路旁一座名为道成寺的寺庙。
安珍：“开开门！拜托了！请开开门！请救救我吧！”
安珍拼命逃到了这座寺院之中，向主持说明了情况。
了解到前因后果的主持，令人放下寺院里最大的吊钟，将安珍藏在里面。
在黑暗的吊钟里，安珍不断地乞求着神明的保佑。
不久，变成大蛇的清姬，一圈圈攀绕在道成寺的石柱上，敲打着山门，寻找起了安珍。
大蛇找到了安珍藏身的吊钟，用昔日清姬的声音对着里面的安珍，倾诉衷肠。
大蛇的悲鸣响彻道成寺的夜空。大蛇盘绕住吊钟，张开血盆大口，吐出赤红的火焰。
安珍在被烧得通红的吊钟里，专注地念诵着经文，在流下了两行清泪之后，就此断气。
之后，大蛇从吊钟上滑行而下，滴落着血泪，就这样沉入河中。
残留在大蛇离开后的道成寺内的，是燃烧过后的大钟，以及被焚烧过的安珍的遗骸。
大蛇再也没有浮出过水面。
讲罢，光头小子也吹灭了一根蜡烛。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怪谈夜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