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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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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
营帐内,桌案上,一张纸被钟离恕揉来搓去,已经不成样子了。
他实在是很恼火,作为一个被赐姓“段”的深受皇上倚重的手握重兵的大理镇北将军,那小子居然留了封信就悄悄溜了!这叫他怎么不生气?简直是胡闹!玩忽职守!
多大的人了,还因为一个不确切的消息说他幼时的小伙伴可能有危险,就不顾两国关系紧张,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顶着他这样一个敏感的身份,巴巴地跑去大宋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引发国际战争啊!
钟离恕摇头叹息一声,到底才十六岁,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不稳重啊!
腹诽归腹诽,钟离恕还是得替段珩擦屁股,大手一挥,应了段珩信中的要求,遣了段隐军直达临安之后潜伏待命。
“那个小伙伴是叫什么来着?”钟离恕又翻开信看了一眼,“徐望?虚妄?啧啧,好奇怪的名字啊……”
翌日,段珩主仆三人洗漱穿戴好之后,主人家单大郎一幅憨兮兮的样子,把饭摆好后,搓搓手,巴巴地望着段珩,讪讪地笑:“相公不多呆些时日么?”
“不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多谢您昨日好心收留,我们今日却是不便再多叨扰了!”段珩对着他拱了拱手,笑道。
“相公,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单大郎继续搓了搓手,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知当讲不当讲……”段珩翘了翘嘴角,“那就还是不要讲了罢。”
单大郎一滞,继而又陪笑道:“相公说笑了,其实是——”他顿了顿,整肃表情,“有人让我留下你的命!”话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凌厉,有如实质,直插三人双耳,震得单大郎的脸皮忽然碎成了粉末,扑簌簌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全然不同的脸。
段珩捂着耳朵,发现余音还在她脑中回响,甚至在令她的头与他的声音共振得“嗡嗡”直叫之后还企图钻进她的血脉之中,像一条小虫狡猾麻溜地东走西窜,她强撑着运足了气大吼一声:“我靠,段琳段琅!你们怎么找了个黑屋?遇人不淑,识人不明呐!杀人啦!救命呀——!”
段琅神智一清,立刻拔剑,戒备地看向单大郎。
段琳苦着脸,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将军,奴婢知错,此间事了定然领罚。不过这也不能全然怪我啊,此人似乎不是真正的单大郎,他易容术极其高超……”
段珩没有理他,她想到了初见时,他抹去易容,变回男子前后的差别,不知道他与“单大郎”哪个的易容术更高明?
“再狡辩就多加五十军棍。”
段琳赶紧闭嘴。
“单大郎”讶然:“小小年纪居然内力了得,竟然能抗衡我的'附骨之音'!”
段珩暗地嗤笑一声,你算老几,很牛逼吗?却懒得跟他废话,只想快些解决掉这个麻烦,然后快马加鞭去大宋。
段琳却瞪大双眼,掩嘴惊呼道:“哟!‘附骨之音’?你是白莲教的人?”
“单大郎”得意一笑:“知道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段珩皱了皱眉:“白莲教?是那个始于隋唐,历史悠久,神秘复杂,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目标修行的白莲教?”
段琳点了点头:“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单大郎”奇道:“看不出你们几个还挺博学。”
段琅恨声道:“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哼,是送人去西天吧!净是些邪门歪道的功夫。”
“单大郎”面上一冷:“是啊,快些交出银瓶藏宝图,不然,嘿嘿,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动动我的老骨头,送你们去西天!”
“藏宝图?”段珩三人闻言俱是一愣。
“怎么?你不知道?别装了。岳相公为了抗金筹了一大笔军费,可惜还没用就被杀了。但是他在死前把军费埋藏的地址记下来传给了岳二娘,岳二娘把地图藏在银瓶里交给了你,是也不是?”
段珩脸上惊愕一闪而过,很快又掩去了:“故事编的跟真的似的,我都快要相信了……”
段琳一直紧盯着段珩,没有放过那一点变化。
只听段珩顿了顿,像是理了理思绪之后又开口:“且不说他会不会传给我,就算是传给我了,我又凭什么给你!?”
“单大郎”“哼”了一声,道:“你不愿意交出来,我便只好自己拿了。”
说罢,突然向段琅袭去。
段珩三人听见他说的话之后,下意识以为他会先向段珩下手,一时间都措手不及。
“单大郎”早在施展“附骨之音”时就发现段琅是他们三个里面武功最弱的一个,后来以说话的方式降低他们的警觉,意图先易后难,各个击破。
段珩他们岂能让他得逞?
段琅在生死关头被激发出潜能,刚刚一招“美人回眸”就是以前不曾有过的精妙。
段珩把握时机,护着段琅反击。段琳觑空在“单大郎”身后下黑手。
三人经常在一起对敌,将“单大郎”围得死死的,配合得天衣无缝,眼看就要将“单大郎”拿下。突然,“单大郎”大吼一声,连房梁屋顶墙壁都抖了抖,段珩三人下意识地眨眼,合上眼皮瞬间便睁开,这再次睁眼时三人齐齐一惊,只见“单大郎”的额头、脖颈、手背上青筋暴起,颜色渐渐变深,最后竟成了黑紫色。
再交手时,三人便发现“单大郎”身手更加敏捷,招式更加精妙,内力更加浑厚。
一时间,三人压力大增,小小的茅屋之中,刀剑乒乓,掌风呼啸。
四人正打得难分难解,忽然段珩惊叫“不好”。
段琳一凝神,也听到了。
段琅疑惑:“怎么了?”说话间又被划了道口子,要不是她举剑相格,她就要毁容了。
段琳沉声道:“又来了一拨人,而且武功不弱。”
“原来你跟我们说得事无巨细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援兵啊……”段珩拖长了尾音,听起来很欠揍,“其实没必要——”段珩叹了口气:
“因为我的人也要到了。”
“……”段琳、段琅皆松了口气,“早说嘛。”
下一刻却听到段珩传音过来:“我诓他的。”
两人吓了一跳,想惊呼,却死死地忍住了,然后悄悄地用眼神询问段珩:怎!么!办!
一个“单大郎”已经很厉害了,现在又来了一群……
“跑!”
语毕,段珩拽着段琅,二人一同使出缥缈步,狂奔出去,段琳紧随其后。
“单大郎”大笑:“哪里走!”
等他追出院子,却发现段珩三人站在田埂上,一动不动,面前齐刷刷站了一排白衣人,身上绣着几朵白莲花。
心下一喜:“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下”二字却被自己吞了下去。
只见白莲教众身后又来了一群青衣人,领口和袖口绣着些暗纹,却看不清是什么。
“你是何人?竟敢谋杀我大理朝廷重臣!”话音刚落,八个青衣人便围成一个八卦阵,将“单大郎”和白莲教众围在其中。
“单大郎”见势不妙,从腰间取下一块小木牌,递给段珩。木牌质地一般,面上一朵莲花却雕刻得很精美,背面是“白莲举盛世,大理武可止”和落款“段正兴”几个字。
段珩认得这确实是大理皇帝的笔迹,却觉得就这样放了他们有些草率,大理什么时候与白莲教有了联系?“单大郎”怎么知道银瓶在段珩手里?他怎么知道她就是段珩?他说的关于银瓶的事是不是真的?……一连串的疑问让她翘起嘴角真诚地微微假笑道:“今日之事有太多令我迷惑,阁下不如随我去面圣?”
“单大郎”爽快地点了头。
命阴阳八卦阵的阳组四个青衣人好好“照看”“单大郎”之后,余下阴组四个青衣人,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起来吧!这次是我走得匆忙,不怪你们。余非鱼此番闭关可有长进?”段珩温和地笑道。
余非鱼直接蹦了起来,笑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属下!”另外三人邰小璇,李鉴如,任嘉期也一起站起来。
段珩摇头一笑:“巧言令色!对了,钟离可有信叫你们带来?”
“有!”李鉴如说着便从衣襟里抽出一封信来。
段珩接过一看,果然这老妈子又写了洋洋洒洒一大叠。段珩跳读一遍,终于把钟离老妈子的意思总结了出来:全文先是代表国家军事机关高层强烈谴责段珩欠考虑、不负责的行为,义正言辞,辞藻华丽,立意深刻,刻不容缓,缓兵之计,计……啊呸,思绪被钟离恕的一连串四字词语带远了,后是嘱咐段珩一切小心,尤其尤其要小心段琳。
小心段琳?段珩有些疑惑,虽然觉得钟离不会无的放矢,但是段琳也没有理由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啊!
皱了皱眉,先放在心里,对着四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们说:“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段珩屏退了众人,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银瓶。
段珩关于她的生父岳飞的所有印象就是,严肃的表情、疏离的语气、宽厚的肩膀和负手而去的背影。
记得有一次徐望问她,为什么她的兄弟岳云岳震岳霆他们名字都有个“雨”字头,而她叫“珩”。她用力憋回眼泪,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道:“我阿娘是外室,我是不能入宗谱的,取什么名字都没关系,我两岁了父亲都不记得给我起名,阿娘便自作主张起了一个‘珩’字。”
回想起“单大郎”的话,她只觉得不可思议。那样的宝贝,父亲会放着二哥三弟不传,让二姐传给她这个外室女?
段珩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单大郎”异想天开,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仔细观察起手中的银瓶。
银瓶广口,细长颈,大圆肚子,线条流畅。面上有鎏金牡丹纹,花瓣饱满,花蕊根根分明,形貌舒展,叶片经脉清晰可见,栩栩如生。段珩想到“单大郎”说的,闭上右眼,用左眼往瓶子里面看,里面黑洞洞的。
她变换了一下方位,看着一点点光线映到瓶中,一直到瓶底,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难道有机关?”然后把瓶子拿在手中转来转去,忽然发现瓶底颜色跟瓶身略有些不同。她赶紧试着转、扭、掐、按、拧、摇……都没有反应。
“唉……还说有藏宝图?谁传出去的要陷害我啊!”
第二天一早,“单大郎”和白莲教众不知所踪。
负责看守的阴阳八卦阵阳组四人前来请罪。
段珩听了消息,慢吞吞押了口茶,又慢吞吞擦了擦嘴:“也好,省得我回大理。徐望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整理一下,马上上路。”
骑在马上,段珩垂着眼睛。
虽然昨天没有发现瓶子里有东西,但是有时候只要心中存了疑虑,便不那么容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