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同人云在青天》殷彼若

54、第五十四章、下葬

　　沈流年并没有等到沈流云，他只等到了一个下人，以及一句“我们府上正忙，处处离不开少奶奶，少奶奶说了，沈少爷若是没什么事就请先回，都是自家亲戚，想来沈少爷也不会挑了我们少奶奶的礼。”下人的态度十分客气，沈流年也不好冲一个下人发脾气，更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说他有事相救。人家府上正办着丧事，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该在这个时候触主人家的眉头，当然，如果是姐弟私下说点心腹事，那就不算什么了。总算沈流年还不算是根实芯儿的棒槌，听了下人的话，就知道沈流云没有留客的意思。连忙客气几句便告辞了。

　　沈流云一直坐在小花厅中盘点这几日的账目，这几天人多事杂，难免有人混水摸鱼，趁乱捞些油水，只要不太过份，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了。不过管厨房的管事三天的工夫就贪了四五十个大洋，这样的人她想留也留不得，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等忙过了方大帅的丧事，腾出空闲来，再收拾这群蛀虫。

　　“回少奶奶，沈少爷已经走了。”

　　“他可有说什么？”沈流云略抬了抬头，看一眼那个回话的下人，然后接着看账本。

　　“沈少爷并不曾说什么，只是跟着沈少爷的那位桑姑娘似乎有话要说，不过见沈少爷没有留下的意思，但跟着沈少爷走了。”下人据实以报，并不掺杂一丝水份。

　　沈流云满意思的点点头：“做得好，下去领赏吧！记得管好你的嘴巴！”

　　下人应了一声“小的明白”，便躬着身子倒退几步，退了下去。看着那个下人的身影消失了，沈流云这才放下账本，轻叹一声，总算沈流年还有几分眼色，若是他为了桑采青在方家闹起来，那么以后她在方家真就没法子做人了。有这样一个大龄中二的弟弟，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防着他犯二，真是操碎了心。

　　这个时节天气一天凉似一天，因此方大帅的遗体并没有腐烂的迹象。沈流云本想依足了礼数，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下葬。一来是显得葬礼隆重，二来等上七七四十九天，方少陵大概也能把前线的事情处理好，若是下葬时无孝子打番摔盆，可就让省城里的人看了笑话。

　　“世道这么乱，一切从简吧，停上七天就可以了。人死了就是一抔黄土，停上几天的灵，又有什么差别。”方夫人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一切无力。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安生的好日子，如今儿女成双，人到中年，总该是想几天清福的时候，却又死了丈夫。绫罗绸缎、珍馐美味能娇养女人的脸蛋，却娇不了女人的心。女子的心，终要靠男人的爱才能开出绚烂的生命之花。看着憔悴的方夫人，沈流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直都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像方夫人这样的女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比谁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也正因为活得太过清醒，在疼痛面前才不能装糊涂，才不能发泄。那些痛，她要一刀一刀挨，挨过了，也就完了。

　　停灵七天，别的事情都容易，可这打番摔盆的孝子她要到哪去找？方少陵还在前线，既然方大帅的死都不能留下他，下葬这种事，又怎么能让他从前线回来。这个时候人总是变得格外现实，牺牲一个死人，总好过牺牲整个家庭，整个省城的势力。没有人会怪罪方少陵不在亲爹的灵前进孝，就算是皇帝在的时候，号称以孝治天下，不是依旧生出一条“夺情”的理由来原谅人们的“不孝”吗！只要利益足够大，人们总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出合情合理的借口。

　　下葬的那天天气不错，风和日历。送葬的队伍长长的排出去很远，占满了街道，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娘，您看是不是让心怡来打番？”这事沈流云做不了主，得方夫人来定夺。不过方大帅就两个孩子，方少陵不在，自然是方心怡最有资格，因此沈流云才向方夫人如此建议。

　　听到沈流云的话，方夫人并没有急着回答，略微沉吟了片刻：“不，流云，你来！”

　　沈流云一愣，没想到方夫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此时也不是推辞的时候，重重的点点头，沈流云但走到了队全的前头。随着一声高喊：“起灵！”送葬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满天的纸钱扬扬撒撒，本该热闹的街道此时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唢呐罗鼓发出嘶哑的哀乐之声。

　　墓地在城外，请了省城里最有名的风水先生看过，说是块风水宝地，能保佑子孙平安。沈流云记得当时风水先生说这些话时，方夫人的表情，她只是不甚在意的挥挥手，然后命人给风水先生包了一份重重的赏钱。她是不信这些的，她这一生，跟着方大帅见过了生死杀戮，最明白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什么风水宝地，不过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沈流云不懂这些，什么风水不风水的，她到是没有方夫人这么深的感悟。只是那块地方她知道，景色到不错，方大帅埋在这里，如果真的地下有灵的话，他大概也是会满意的吧！

　　早有人在墓地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几个年青力壮的下人用绳索木棍抬着棺材，小心亦亦的放到坑。与此同时，旁边燃起火堆，有人将纸牛纸马等物扔进火中焚烧。火焰跳跃着，飞舞着，吞噬着一切能燃烧的东西。五彩斑斓的扎纸变成了片片破碎的飞灰，随着火焰飘舞到空中，再四散开来，垂落于地。方心怡泣不成声，哭成一个泪人，由丫鬟搀扶着。方夫人到是镇定得很，由沈流云扶着，亲自给方大帅的坟添了第一捧土，这才让下人拿着铁锹把挖出来的土回填进去。

　　半人高的墓碑立在坟前，方大帅戎马一生，也算是乱世一枭雄，最后的下场不会是埋在这方寸之地。沈流云站在墓前感慨了一阵，这才陪着方夫人，带着下人回去。

　　方府又回归了平静，与之前不同，如今是静中带着几分死寂。方少陵是在方大帅下葬后的第五天回来的，带着临省那个督军的人头。一身本应是笔挺的军装皱巴巴的穿在身上，带着血渍和污痕。方少陵的下巴上长了一圈乌青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地狱深处走来的煞神。

　　那人头自然没敢让心怡看到，甚至在沈流云的严厉约束和方夫人的默许下，府中下了禁口令，这件事情提都不能在小姐面前心，谁要是敢说漏了嘴，一律拖出去打死。

　　方夫人嗔怪方少陵不该把那么吓人的东西带回府里来，不吉利，但看着异常沉默的儿子，终究没再多说什么。第二天，沈流云陪着方少陵到方大帅的坟上祭拜。她带了一篮子烧纸，方少陵只带了一个木匣，木匣里装的是那颗他从前线带回来的人头。

　　在方大帅的墓前，方少陵一直跪到日暮黄昏。沈流云带的那篮子烧纸早就烧光了，但她并没催促，只是静静的站在方少陵身后，陪着他一直站到日暮黄昏。他们父子感情深厚，否则不会因为方大帅的一句话，他就要坚持娶她为妻。沈流云一直很清楚这一点，有时甚至会拿方大帅与沈渊做比较，不得不说，方大帅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好父亲，他把方少陵教得很好，有胆识有魄力有能力，更难得的是融洽的父子关系。沈渊把沈流年教得也很好，自己一身的臭毛病，一点没落的全教给了儿子，沈流年这个做儿子的，到也把沈渊身上的劣根性学了十成十。

　　黄昏的炊烟升起，方少陵这才缓缓站起身，跪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在站起的一瞬间突然向前跌去，沈流云连忙从后面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方少陵的手。方少陵反握了一下，就再也没有松开。

　　夕阳下，男人和女人的身影都被拉得细长，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一只男人的手拉着一只女人的手，暖暖的体温在两个人之间流转，明明如此亲密，却不见丝毫暧昧。两个人明明都沉默着，此刻沈流云却感受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心境，似乎无需多说，她就能理解方少陵这个人，而方少陵，也能理解她这个人。不管他们之间这多么大的不同，在此时此刻，他们都互相包容着，体谅着。在面临着共同的、巨大的悲伤时，个体的差异瞬间就变同化了，平日里那结纠结与计较，此刻都可以忽略不计。

　　枣红马一巅一巅的向前跑着，拖着后面的马车，发出“辘辘”的声响。马车里，方少陵将头埋在沈流云的颈间，抱着她的身子，似乎是一个寻求温暖的孩子。因为他这个动作，沈流云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感觉到颈间似乎有湿热的液体滴落，那是方少陵的泪。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沈流云忽然发现，面前这个男人不管掌握着多少人的生死，不管有多可怕，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该有的喜怒哀乐，他一样也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