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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沉塘(三) ...

  •   沈府最近格外的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在为大小姐的婚事忙着,在这略显混乱的忙碌,桑采青就显得格外清闲,如今虽然还没有过了明路,但府里的人都已经知道她是老爷的女儿,谁还敢使唤她?从前桑采青虽然受到老爷的格外照顾,但到底还是个丫鬟,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能少,毕竟沈家的家规摆在那里呢,现在脱了丫鬟的身份,即使不是正经小姐,也不是下人们可以随意呼来呵去的存在了。

      桑采青住的房间再也不是下人房,离着沈流云原来住的院子不远,梁玉茹捏着鼻子给她重新安排了一个院落。院子的规模和摆设用具与丫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也沈流云比起来,就不难发现,样样都差着一成。正所谓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连嫡和庶都有别呢,更何况连她这个“庶”都算不上的私生女。就因为她娘没有名份,她就要忍受私生女这个耻辱的称号,即便认祖归宗,也无法洗涮掉;就因为梁玉茹是沈渊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就有权力把她娘说卖就卖了,而沈渊在这件事上竟连一声反驳都没有,她娘的死,她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梁玉茹一手导致的,教她怎能不怨,如何不怨?本来她与二少爷青梅竹马,两情相许,可就是因为梁玉茹从中做梗,她不得不违心的离开二少爷。如今,他们现成了同父异的兄妹,与兄长相恋,这是□□!

      娘亲是杀人犯,她是私生女,还与兄长□□,如今这沈府上上下下,谁不笑话她桑采青,谁又看得起她桑采青?就算老爷下了封口令又何,老爷再大,又如何能堵得住这悠悠众口,不过是让那些碎嘴的丫鬟婆子不敢当着她的说闲话,自欺欺人而已。自以为干净难到就真的干净了吗?这具身子,从骨到血,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是肮脏的!就连桑老三当年质问她娘,她到底是谁的种的时候,娘不也是不敢理直气壮的说她到底是谁的女儿吗?从小到大,每当村里的那些三姑六婆说着她的身世的时候,娘只敢在被逼得没法子的时候,才会弱弱的说一句她是早产,从来不敢名正言顺的告诉那些人,她是桑老三的女儿。

      桑采青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铜镜本就模糊,却清晰的照出她异常惨白的脸色,这种惨白,连天生微黑的肤色都遮掩不住。从小到大,那种议论她听得还少吗?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竟然不是桑老三的女儿,尽管桑老三对她并不好。那些流言蜚语,她一直以为是那些闲得无聊的女人嫉妒她娘长得标致才说出来的。直到年纪大了,回忆起往事,才标察觉到蛛丝马迹。然而就是这点蛛丝马迹很快就被她压了下来,她不是桑老三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女儿?她只能是桑老三的女儿,如果她不是,那就说明那些流言蜚语是事实,那些耻辱并不是欲加之罪,而是她真真实实应该、需要背负的罪孽。与其说她不相亲自己的娘亲被背着丈夫与人通奸,到不如说她不敢相亲,这罪太深重,令她恐惧、胆颤心惊,她怕了,这样的罪,她背负不起。

      这世上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桑采青是那么害怕那见不得光的身世被人翻出来,将腐烂和肮脏都暴露于人前,所以她从不敢深究,为什么老爷看到娘的血书后,并没有像娘说的那样照顾她、收养她,而是让她做了卖身的丫鬟,老爷是不是真的看到了血书?桑采青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疑问是不好奇的,然后不好奇和不敢好奇到底不同,在娘的坟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血书的事,为什么娘那么信任着老爷,而老爷却有负娘亲所托!那是娘临终前的遗言啊,那么善良、重情义的娘,到死都还想着老爷,老爷怎么可以忘了娘亲的情义,那么冷漠的对待娘临终前的请求?她为她的娘亲不平,老爷不能待娘亲如此不公!这样愤闷的情绪一直积压在她心里,直到在娘的坟前,再也压抑不住!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引来了她最害怕的事。

      既然事情已经被发现,那么就不能这么算了!她们母女受了那么多的苦,身为娘的女儿,她怎么能不代替娘亲讨回个公道!梁玉茹,她桑采青不仅要做沈家的三小姐,还要堂堂正正的进族谱,任谁都不能质疑她的身份。她要做那根永远横亘在梁玉茹心头的刺,她害怕她们母女如此凄惨,那么,她也不能让这个女人心安理得的做这沈家的女主人。以后,她桑采青就是这沈府的鬼魅,她要梁玉茹此生都不得安宁!

      铜镜里原本样貌清丽的佳人,渐渐变得扭曲。桑采青记得,大小姐沈流云的房间里,用得可不是这样模糊的铜镜,而是晶莹剔透的玻璃镜,不是如铜镜这般只能照出脸的一小块,而是摆在梳妆台上,足能照出半身的梳妆镜,以及别一块,摆在梳妆台旁与人身高相等的穿衣镜。那样的镜子,据说是从西洋远道运来的,能在那么遥远的路途中毫无损毁,只看大小就知道是价值不扉的东西。就算沈渊认了她这个女儿又能怎样,还不是比不上梁玉茹生的女儿。等着吧,从下人房搬进主人住的独立小院,只是个开始,迟早有一天,沈流云有的,她都会拥有!桑采青的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对手掌传来的疼痛她不以为异,这样的疼痛能让她记住曾经受过的苦。和娘死时的心痛比起来,这点伤痛真的是不算什么,迟早有一天,这样的疼痛,她也会让梁玉茹尝尝的。

      “爹,这些天为了姐姐的婚事,看你都忙坏了,我煮了参汤,你喝一点吧!”桑采青端着碗参汤走进来,莲步轻移,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一般,不长一分,不短一分。桑采青在沈家接受了正规的闺秀教育,她很自信,在这一点上,就算是最刻薄的人也挑不出一点错来。

      沈渊满意的看着这个女儿,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温柔贤淑,流云在规矩上到是也不错,只是这脾气实在暴了点,哪有采青性子好。看来看去,还是这个女儿更贴心。这也难怪,流云从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不像采青吃了那么多苦,所以采青才比流云懂事。以后好了,以后,他一定会好好补偿采青的,这是他和月香的女儿,他有负于月香,这辈子是没办法补偿了,但好在老天开眼,他们还有女儿,他会把欠月香的一并都偿还给他们的女儿。

      欣慰的接过参汤,尝了尝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采青煮的参汤,比府里的厨子手艺要好得多。想当初月香也常常给他煮参汤,现在想想,采青的手艺,到真和她娘有几分相似。

      “采青啊,还好爹的身边有你,你姐姐流云那个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一个女孩子,居然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这婚期马上就到了,还不肯回来,真是让我头疼死了。”这些事情,在这个家里他就只能找梁玉茹说说,可是一说起这事,梁玉茹就没好气的数落他。至于流年,还沉浸在采青是他亲妹妹这个消息中,整天不是喝酒就是喝酒,不是在家里喝就是到外面酒楼里喝,如今沈渊又是忙采青入族谱的事,又是忙沈、方两家的婚事,一时之间,也管不上沈流年,好在他这个儿子只是喝酒,没干别的出格的事,有小厮跟着,到也不会出什么事。

      一说起沈流年,沈渊就忍不住埋怨梁玉茹,若不是当初她隐瞒下采青的身世,两个孩子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流年和采青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流年用情至深,一时间转不过弯,沈渊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采青到是比流年理智些,但也只是强颜欢笑罢了,两个孩子心里都苦着呢!沈渊越想越觉得桑采青之所以受这份委曲,都是梁玉茹的错。丝毫没有想起之前被族长教训,梁玉茹那么做是为了沈家时,他心里也是无比赞同的。

      “爹,姐姐就是一时想不通而已,不如您让姐夫去劝劝姐姐,姐姐等了姐夫那么多年,如今姐夫也是一心盼着娶姐姐过门,他的话,姐姐肯定能听进去的!”桑采青一边轻轻的给沈渊揉着肩,一边柔声的说着。

      沈渊眼睛一亮,这几天梁玉茹可是没少往流云那里跑,可是每一次都是兴冲冲的去,垂头丧气的回来。流云那个死丫头,油盐不进,就连玉茹都劝不了她,难道还真要他这个做爹的亲自去请她不成?真是不像话,哪有做父母的给儿女道歉的理,亏得他还把流云送到国外去读书,竟连礼仪都不懂。还是采青好,虽然不懂什么洋文,也不会那些西洋的画技乐器,但这规矩上却是一等一的好,任谁也挑不出礼来。

      沈渊对桑采青这个女儿是千分万分的满意,只觉得这天底下,再也挑不出谁家的女儿会比他家的女儿更好的。

      “采青,你说得到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少陵和流云毕竟还未成婚,这是咱们沈家的私事,让少陵掺合进来不太合适,再说此事对流云名声不好,若是让少陵去说,以后嫁到婆家,少不得要让婆家看低了!”沈渊长叹一声,都说儿女是债,可不正是如此么,这一儿一女,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听沈渊这么说,桑采青也不再深劝。只是心中明白,沈渊之所以不让方少陵去作说客,除了上面说的那些理由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方少陵对沈流云为何离家出走心知肚明,甚至隐隐有为了沈流云撑腰,压沈渊一头的意思。此时请方少陵去劝人,沈渊还丢不起这个脸。桑采青不是傻子,这其中的内情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自然不会深劝。再说,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沈流云回来,沈流云是嫡出的大小姐,她若回来,桑采青拦不住,若是不回来,她更乐得没有这个大小姐压她一头。之所以提起沈流云,不过是想借这个话头,引出她想说的话罢了。

      桑采青轻轻叹了一口气,揉捏的手劲也随之一轻:“爹,你说姐姐回来,我该如何称呼?还是像以前一样,叫大小姐吧!”虽然是在征求沈渊的意见,但语气中却加重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肯定。

      “叫什么大小姐,你们是亲姐妹,自然是叫姐姐了。”沈渊皱了皱眉,采青这孩子平时看着稳重,怎么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呢!

      “爹,您疼我,让府里上上下下都称我为三小姐,但我不过是个私生女,以前还是府里的丫鬟,虽说我是您的女儿,可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就这样以姐妹相称,只怕别人说我轻狂。”

      “谁敢?”沈渊一拍桌子,此时怒气冲冲的样子,到是有几分一家之主的威严,“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应该是名正言顺,你和流云就是姐妹,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到要看看谁敢说闲话!”

      “爹,就连古时候的皇帝,都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更何况是您!下人们当着您的面,自然不敢说什么,但背后怎么想,难道您也管得了吗?”说到这里,桑采青的脸上露出凄苦的神色,“只怪女儿命苦罢了,以这样的身份,若是出现在姐姐的婚礼上,都要连累姐姐被人家笑话。恕女儿不孝,姐姐的婚礼,女儿就不要出现了。”

      “什么命苦,是爹对不起你,你放心,爹一定会进快让你入族谱,到时候你堂堂正正的参加你姐姐的婚礼,你是我沈家的三小姐,看谁还敢笑话你。”沈渊说得置地有声,当日在族长家受的教训,此时他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听了沈渊的保证,桑采青暗自高兴,面上也带出些喜气来:“谢谢爹!”

      “你这孩子,跟自己爹还谢什么!”沈渊宠溺的笑笑,还是采青好,流年小时候听话到是听话,只是男孩子,调皮淘气常,向父母撒娇却不常有,至于流云小时候不知为何一直和他不亲,比起他这个父亲,这孩子更喜欢粘着她娘,后来又离家远渡重洋,如今想起来,沈渊竟然想不起沈流云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了。总之,这三个孩子之中,最得他心的,就是采青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沉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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