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同人云在青天》殷彼若

28、第二十八章、沉塘（二）

　　当初春喜的娘也是在沈府里伺候的，后来玉茹见她死了丈夫，身子又不好，一年到头当差干活的日子还没有生病吃药的日子多，就不让她到府里来了。后来见三叔奶奶一个人寡居，儿子在省城经营铺子，本想接了三叔奶奶过去养老，但老人家故土难离，死活不肯离开。儿子媳妇到是说要留下来照顾婆婆，三叔奶奶活了大半辈子，人精似的，虽然上了年纪，但人却不糊涂，都是从做人家儿媳妇那个时候过来的，儿子媳妇嘴上说的是好听，可心里是个什么心思，她能不明白！都活了这把岁数了，就算明天就去见阎王爷，也算是活够本了，不用碍人家的眼。死说活说，把儿媳妇也打发到省城去照顾儿子。

　　三叔奶奶做事干脆利落，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爽利的女人，到老了也是个爽利的老太太，这也是梁玉茹和三叔奶奶投缘的原因之一。别看三叔奶奶赶儿子和儿媳妇走的时候，话说得潇洒，但人老了，难免有时候感觉孤独寂寞，梁玉茹颇同情这个外刚内柔的老太太，见春喜的娘不仅能说会道又懂眼色，梁玉茹看中她这一点，就打发她来伺候三叔奶奶，也不用她干什么活，只让她平日里陪三叔奶奶说说话。三叔奶奶虽然是个寡妇，但好歹有个儿子，儿子也算能干，因此家里小有资产，理所当然的用得起下人，多个春喜的娘也不过是多碗饭的事，更何况梁玉茹时不时的还贴补些东西，多这么个人也不会让三叔奶奶家生活困难，所以这个下人梁玉茹给的放心，三叔奶奶也收的痛快。

　　这人和人有时候就是讲究个缘分，有时候两个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没什么原因的就是互相看不顺眼，而有的人则一见如故，三叔奶奶和春喜娘就属后一种。自打春喜娘来伺候三叔奶奶，老太太一天看不见春喜娘，就觉得混身不自在，这春喜娘俨然成了《红楼梦》里的鸳鸯，成了老太太眼里头等红人。

　　春喜这个人，要说毛病还真不少，做下人的拍马屁、贪财、踩低捧高的这些毛病在她身上一样都不少，但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孝顺，平时得了什么好东西，首先想的就是给她娘送来。这一来二去的，三叔奶奶也就认识了春喜。春喜和她娘不愧是母女俩，一样的会看眼色，能说会道，老人家爱听什么，她就说什么，讨得了三叔奶奶的欢心，老人家甚至扬言要给春喜说门好亲事。民国初期虽然已经有了民主思想，但到底还是传统观念影响更深，尤其是在青城这种小地方，对春喜这些下来说，能得主子亲自赏一门婚事，简直就是天大的脸面，喜得春喜娘脸上的褶子都乐开了花，直说春喜是个有福气的。

　　春喜来三叔奶奶这里看她娘，一般都是月末。如今才月中，春喜就这么突然抱着两匹松江布，拎着几包点心出现在三叔奶奶住的三进小院里，吓了春喜娘一跳。要不是看春喜拿着这么多东西，脸上还带着笑意，她还以为春喜没伺候好主子，让主人家赶出来了呢。

　　春喜娘把春喜拉到自己住的屋里头，急切的问：“你怎么今儿个来了？没事别老往我这跑，我这都挺好的，不用你惦计。你好好的伺候小姐，大小姐是个有见识的，跟小姐好好学着，等过两年你出了府嫁了人，到婆家人家也能高看你一眼。”春喜娘一连说，一边把收在柜子里的干果拿出来给春喜吃。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三叔奶奶年纪大了，虽然满口的牙齿还未脱落，但对这些干果之类的东西觉得咯牙，偶尔嘴馋了也就尝那么一两口，剩下的就赏给下人。春喜娘和春喜一样，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闺女。干果不容易坏，每回春喜来，春喜娘都要给她装上好些带回去。

　　刚刚还笑靥如花的春喜，到了自己娘的屋里，见没了外人，笑脸立刻垮了下来。春喜并没有在她娘的屋子里呆得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见过老太太后就急匆匆的回到沈流云的小院。厨房里当差的杨婶看到春喜拿的东西，尤其是那两匹上好的松江布，不禁和同在厨房做活的刘嫂子嘀咕：“这春喜可真是个孝顺的，得了点好东西，就马上巴巴的给她娘送来。”

　　“谁说不是呢！”刘嫂子有些羡慕的应和着，那两匹松江布她可是看到了，真真是好东西。

　　杨婶和刘嫂子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忙各自的活计去了。谁也没看到，春喜和春喜娘的脸色，一片惨白。

　　梁玉茹跟沈渊回了家，本以为沈渊会迫不急待的说起桑采青的事，正发愁找什么借口才能把事情拖上一拖。流云说她有办法把事情摆平，只是需要些时间，没想到刚回到沈府，管家就说方家少爷已经等候多时了。方家少爷自然就是方少陵，因为沈流云当众声言要与沈家断绝关系，如今再称方少陵为姑父似乎就不合适了。管家是个精明人，反正沈流云与方少陵还未成亲，还算不上真正的沈家姑父，所以叫一声方少爷，总归是没错的。

　　以前方少陵来沈家，对沈渊可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对标准的好岳父好女婿，但这一次，方少陵的态度既冷淡又不堪客气。

　　“没想到我离开青城不过几日，这小小的青城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方家老宅已经修缮完毕，我和云妹的婚事也应早早办了，毕竟军中事务烦忙，完婚之后，我也好带云妹回省城去！云妹等了我这么多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辜负她，必定要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沈家是青城首富，作为沈家的嫡长女，想来伯父也一定是想要看到云妹能从沈家风光出嫁的。”

　　“从沈家”三个字方少陵咬得特别重，仿佛完全不知道沈流云早已搬离沈家一样。言外之意，就是要沈渊去把沈流云接回来。沈流云虽然是沈渊的女儿，但也是方少陵的未婚妻，沈渊把女儿抵押给萧家，就相当于卖了方少陵的未来媳妇，如今方家有钱有势，沈渊又理亏在先，因此即使方少陵言语中不乏讥讽之意，沈渊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方家的聘礼早就送过来了，只不过一直没订下成亲的日子，这是因为吉日不是隔得时间太长就是太仓促，身为母亲的梁玉茹怎么肯在日子上委屈了女儿，一直犹豫着拿不定主意，而方少陵对此则表现得无可无不可，在未来岳母面前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说什么云妹出嫁一定要挑个好日子，全由岳母大人拿主意，他这边多等一天少等一天都是无妨的。这番话果然说到了梁玉茹的心坎里，乐得她直夸流云运气好，找到了一个好丈夫，一屋子的丫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顺着梁玉茹的话说，把方少陵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仿佛除了他之外，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就死绝了一般，只有沈流云一个人暗自翻白眼，这个狡猾的男人还真会装，把梁玉茹她们都给骗了。

　　这回方少陵可不再是从前的态度，挑了一个最近的吉日，在一个月之后，就要迎娶沈流云。被方少陵强硬的态度震慑到的沈渊，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桑采青的事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叹了半天的气才想起来，这事梁玉茹还不知道，要先告诉她一声，也好让这个当家主母操办婚事。另外流云还住在外头呢，这嫁人是大事，肯定要先搬回来。想想沈流云那倔强决绝的性子，沈渊又开始头疼了，这事少不了要梁玉茹从中撮合，采青的事，还是稍后再议吧！

　　青城虽然是方家的家乡，但方家久离此地，与青城的名流乡绅根本就没什么人情往来，许多人固然是为了讨好方家才参加方家的婚礼，但也是冲着沈家的面子，搭着沈家的关系才能登上方家的大门。因此婚礼的地点虽然是在方家老宅，但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却多是沈家的亲友旧交。因了这一层缘故，商量酒席的事，方少陵少不得要和沈渊商量，故此三五不时的就跑来沈家，顺便问问准岳父大人何时把云妹接回沈家。

　　此时的沈流云正烦得不行，方少陵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去沈家订下了婚事。沈渊大概是不好意思来见沈流云，就让梁玉茹做说客，日日到沈流云面前说教一翻。程貌青还住在青城的客栈里，这位在大上海的十里洋场泡惯了大少爷忽然转了性子，爱上了青城宁静的风光，说是这里人杰地灵，要在此长住，沾沾这里的灵气。看着突然收心养性的程大少，沈流云只觉得自己活见鬼了，程大少若是能改了这纨绔的毛病，那太阳差不多也可以从西边升起来了。

　　“能看着你出嫁，我此生也算是无憾了！”犹记得程貌青知道方少陵强势的定下婚期之时，摇着白纸折扇，一脸“就算死也能闭眼了”的德行。那副样子，活像家里有个大龄嫁不出去的女儿终于有人肯要了一般，气得沈流云抄起一个草果就丢在他头上。

　　沈流云正懊悔着误交损友，程貌青却突然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面孔，轻轻吐出一句话，彻底吓坏了沈流云。

　　“流云，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