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同人云在青天》殷彼若

23、第二十三章、离家

　　二少爷因为喝醉酒被大小姐关起来了，这可是大事，沈家的当家人沈渊和女主人梁玉茹全被惊动了。关着沈流年的空房子被上了锁，钥匙在沈流云身上。沈渊一边斥责着胡闹，也不知道他是在说沈流年还是在说沈流云，一边去女儿的院子。梁玉茹随后跟着，虽然也怪儿子大白天喝得醉熏熏的，可是女儿真的狠心把儿子关心来，她又埋怨女儿做得太过份了。不得不说，这做母亲的心，还真是偏得没道理。

　　沈流云把自己关在房里，插上门栓，谁叫门都不开，任沈渊和梁玉茹以及一群丫鬟在外面喊得震天响。刚刚知道自己像货物一样，被那个自己叫了十几年“爹”的男人抵押掉，沈流云的心真的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冷静而理智的做好该做的事情，尽量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可是当做完这一切，愤怒、心痛、怨恨、伤心……这些负面情绪才随之而来。如果是其他人，应该先是愤怒或伤心，然后再进行补救措施才对。沈流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毛病，总之事情到了她这里，全都反了。原因已不想追究，一是追究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没有意义，她又不是哲学家，总是执着于生与死的问题；二是没有力气了，从知道真相，到想出对策，再到安排好后路，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做完这些，沈流云只觉得仿佛耗尽了自己一生的力气，如今的她，除了维持呼吸外，全身上下一点也动不了。

　　这种如身似浮萍，无根无靠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以钟点计算，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但在这二十分钟里，沈流云却真真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度日如年，短短二十分钟，她却觉得像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门外沈渊和梁玉茹叫她开门的声音依旧没有停，虽然她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让沈渊觉得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和父亲的尊严受到了践踏，但他到底是个温和的男人，并没有因此而气急败坏的咒骂或者不顾风度的强行开门，只是偶尔间流露出对梁玉茹的埋怨，怨她把女儿宠得如此娇纵，如此不知礼教。

　　沈流云在屋子里，外面的对话一声高一声低的，她到也都听得真真切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个沈渊这辈子估计也就是这个德性了，难怪这回会被萧汝章给算计了。一个没有自知之明，总是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的男人，能有多大出息，可惜了沈家的这份家业，估计在他这里就算是到头了，最多再在沈流年手里苟延残喘几年，日后青城的大户，只怕再也看不到“沈”这个字。一想到这样的结局，沈流云心里就不自禁的生起一股恶意的快慰，即便牺牲了她又能怎样，沈家还是要败的，而且注定要败在沈渊父子手里，她等着看他们落迫的那一天。

　　这种变态的恨意让沈流云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这种感觉让她兴奋，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光，力量在心底源源不断的涌上来，再也不觉得没有力气了。她从架子床上一跃而起，带着这种莫名的、不正常的心态“唰”的一下打开门，把外面叫门的人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爹，听说你以十万大洋，把我抵押给了萧家，限期十日，不知道爹你打算怎么还上这笔巨款？”沈流云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渊，在沈渊责难她之前先发制人。至于站在旁边的下人听到这话会不会有损沈家的脸面，她都被人卖了，还哪管得了这些？

　　“你……你胡说什么？这件事是你一个女孩子该过问的吗？”沈渊的脸涨得微红，他并不是想隐瞒或者不想认帐，只是觉得旁边还有下人看着，在下人面前说这些事，无异于家丑外扬。

　　一旁的梁玉茹听得心惊肉跳，这件事她是知道，就在刚才，沈渊才把这件事的始末告诉她。虽然她不同意老爷的做法，但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而且丈夫一定会在限期内把钱还上的，又不会真的卖了流云，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丈夫的做法是有欠妥当，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梁玉茹不知道沈渊有什么办法能在十天之内，把那么一大笔巨款还上，只是沈渊说了，她便相信。从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时，她便对沈渊一见钟情。当年梁父并没有看上沈渊这个女婿，虽然沈家家大业家，沈渊的为人也算正派，只是这人迂腐，又自命清高，为人处事又没有太大的本事和手段，若是盛世太平，守业也许没有问题，但想在乱世之中左右周旋，护住一家老小，并振兴家业，沈渊实在不是个理想的人选。最重要的，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只怕并没有女儿对他那般的深情，男女之间的事，也讲究个“物以稀为贵”，用情太深的那一个总是要吃亏的。在梁老爷眼里，沈渊不是一个托付终身的好人选，奈何梁玉茹一心想要嫁给沈渊，做父亲的梁老爷没办法，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女儿嫁了。如今看来，梁老爷子果然有先见之明，沈家虽然在风雨飘摇的乱世安稳支撑了这么年，可还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而沈渊也一如梁老爷子估计的那般，连这个家都守不住。

　　“我不该过问？这话可真好笑，在父亲你看也许我是不该过问，可是在我看来，这天底下，除了这个这被卖的，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过问这件事了！”沈流云微抬着下巴，她本就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一双上挑的凤眼微眯，如同高傲的女王，神圣不可冒犯，气场十足。

　　夏日里微闷的天气让院子里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抑郁，四周充满了火药味，只等着那一点点火星，只要那一点点星火，便可炸开来。沈渊被沈流云质问得哑口无言，女儿当着下人的面，如此让他下不来台，不禁有些恼火，但一想到这件事本来就是自己做得不对，面对沈流云时心里的愧疚感又让他压下火气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呆会在说，先把你弟弟放出来，你怎么能把他关起来呢？”

　　“哪里才是说话的地方？有道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爹，你到是说说这件事为什么不能现在说，非要呆会说？”沈流云扫了一眼看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实则个个支起耳朵听八卦的下人们，冷笑一声，也不管沈渊猪肝一样的脸色，“既然爹你不想说，那我就替你说，你是觉得当着这些下人的面，被我说出你卖女儿的事情没面子，丢了沈家的脸面，对不对？你既做得，我为何又说不得？早在你签下卖身契的那一刻，沈家的脸面就已经丢干净了，我到是想丢沈家的脸，只是到了我这儿，沈家已经没有脸可丢了！”

　　父女俩剑拔弩张的样子吓着梁玉茹心“呯、呯、呯”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流云不像流年，是男孩子，是沈家的继承人，就算有什么不好的，沈渊也会耐着性子，教导多过于教训。再加上家里有桑采青那个狐狸精，自家老爷几乎是把那小贱蹄子当成了亲生女儿养，比不上流年，又有桑采青那个死丫头争宠，流云又出国那么多年，不在老爷跟前长大，所以沈渊这个做父亲的对流云反而是三个孩子中最冷淡的一个。和沈渊夫妻这么多年，梁玉茹怎么看不出沈渊被流云这么一激，正处在发怒的边缘。做母亲的有几个不疼自己的孩子，赶忙站出来缓和气氛：“流云，胡说什么呢，什么卖不卖的，你爹是借了萧家的钱不假，只要还上就没事了，你从哪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还？哪什么还？”沈流云冷冷的打断梁玉茹的话，梁玉茹就是个内宅妇人，她不懂，可不代表沈流云不懂，“十万大洋，限期十天，我还没见到谁是这么借款的。”

　　沈流云几乎是在嘶喊，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她的身子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十天，若是沈流真的能在十天内还上十万大洋，还用得着向萧家借钱吗？娘，这话是爹对你说的吧！他说你就信吗？我是不懂生意，但流年被骗在先，钱庄有人闹事在后，这些事只要想想就知道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沈家。人家既然做好了陷阱等着沈家往里跳，自然不可能给咱们家喘吸的机会，现在的沈家，只怕一个子都没有了吧！”

　　深吸一口气，沈流云平复一下内心翻涌的情绪，看着沈渊愧疚之中又夹杂着侥幸的眼神：“这么简单的事，连我都看得出来，爹你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难道还不懂么？”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等铺子里周转过来……”沈渊急忙解释，对面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他好像从没有看懂过这个女儿，他一直以为流云就是寻常的女子，和别人家的女儿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多不过是念过点洋书，懂点西洋的玩意，有点天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儿竟一眼就看穿了这件事里的门道。沈渊在感觉吃惊的同时，也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他不是没有看到有人故意针对沈家，而且这个人就是萧汝章，只不过心存侥幸，那五万匹麻布若是能出手，沈家不但能渡过这次危机，还能大赚一笔。沈渊不相信他的运气会那么差，这次就真的会栽在萧汝章手上。

　　“拿什么周转？萧汝章为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他既决心下套坑骗沈家，自然想好了后招，不可能给沈家翻身的机会。爹你所仰仗的，不过是那五万匹变不成现钱的麻布而已。只有十天，萧汝章是不会让沈家有机会把这五匹麻布出手的，所谓的‘周转’，不过是爹你自欺欺人罢了！爹，你明知道这是萧家的陷阱，还把我押了出去，可见在爹你的心里，我这个女儿只怕也没有多少份量，若不是萧汝章，女儿恐怕还卖不上十万大洋这个天价！”

　　“流云你在说什么啊……”

　　“娘，你不要说了！”沈流云缓缓的闭上眼睛，她对这个家还是有感情的，若是没有感情，此时她就不会这么心痛，也不会这么难过和愤怒，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她的目光里已经收好了所有的情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字一顿的说，“十万大洋我自己会还，爹你不要管了。能凑齐这十万大洋，我就为自己赎身，若凑不齐，我就到萧家去，管他是做牛做马，那都是我的事，从此与沈家再无相干！”

　　再无相干！听到这几个字从沈流云那生硬的语调中清晰的吐出，梁玉茹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晃差点栽倒：“流、流云，你在说什么啊！”

　　“这十万大洋，就当是我还了沈家生我养我的恩情，从此，我沈流云，与青城沈家，恩断义绝！”说罢，一提裙角，双膝及地，跪在梁玉茹面前，“娘，女儿不孝，日后离了沈家，娘勿以女儿为念，以后，您就当没生养过我这个不孝女吧！”说完，郑重其事的给梁玉茹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重重的扣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磕完头，沈流云也不用别人掺扶，自己站了起来。这个家她一秒钟也不想呆下去了，就这样断了也好，省得看这一家子整天鸡飞狗跳的，吵得人不得安宁。

　　沈流云转身回房间，打开箱柜，把自己的东西都装进一口半旧的皮箱里。这口皮箱是她从美国带回来的，一直放在柜子里闲着，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了用武之地。她的东西并不算多，只是一些习惯穿戴的衣服首饰什么的。回到沈家之后，梁玉茹又给她置办过不少东西，有衣服也有首饰，但沈流云并没有怎么穿戴过，好多还是新的，都整整齐齐的摆在柜子里，这些东西她并不想带走。

　　“流云，你这是干什么！”沈渊和梁玉茹跟进来，看见沈流云竟然在收拾东西，梁玉茹觉得心都要碎了，连忙把箱子从沈流云手上抢下来，“流云，你就舍得这么离开吗？难道你不要娘了吗？”

　　沈渊心里也不好受，养到这么大的女儿，竟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这件事是他有错在先，不禁也放软了声音：“流云，你真的不认爹了吗？这件事是爹做得不对，你就不能原谅爹吗？爹保证，就算卖房卖地，一定还上钱，绝不会把你让到萧家去的！”

　　卖房卖地？沈渊若是真舍得卖房卖地，又怎会有那一纸契约？沈流云相信沈渊此时的话是真心的，只是面对这个家、这个人，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真是心力憔悴了。这个男人数十年如一日的把一个叫秦月香的女人放在心里，更把情人的女儿看得比亲生女儿还重，他让妻子伤心，对儿子没有做出一个好榜样，也没有好好教导，对女儿他更是没有表现出一个父亲该有的疼爱和宠溺，在他眼里，对着女儿永远是要板着脸好好教训的，只因为他的女儿处处不及那个叫桑采青的丫头，只因那丫头是秦月香生的，在他心里便比天下所有的女儿都要聪明伶俐招人喜爱。他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桑采青，对沈流云，尽过的最大的责任便是满足她最大限度的物质享受，给予过最大的宽容，便是让她出国留学。她既享用了这个男人给予的物质，那么如今以物质偿还吧，始于物质，终于物质，天道轮回，古人诚不欺我。

　　“从你签下契约的那刻起，就是你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如今也不要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吧，生恩养恩都是恩，如今一次还清也好。”沈流云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她冷静得像一个旁观者，以当事人最不该有的语调，说着当事人该说的话。

　　“娘，不要哭了，就算我离开，我也是你的女儿。我会暂时住到林叔那里去，您若是想我了，就过去看看我！您也别太伤心，不管是嫁人也好，还是现在离开也好，说到底，女儿是外姓人，迟早要离开你的身边的，您若是觉得难过，就当我出嫁好了。”沈流云心里明白，梁玉茹再怎样伤心，也不会为了她舍弃什么。说到底她的倚靠终究还是沈家，是沈流年，和这两样比起来，她这个女儿真不算什么。

　　梁玉茹哭得几乎晕过去，沈流云默默的收拾东西，衣服、鞋子、帽子、首饰，一件件的装好打包，还有她的琴、她的画架、画笔、颜料、画纸、画稿……这些东西，春喜都帮她收了起来。主仆一场，这场离别，伤心的除了沈渊和梁玉茹，就属春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