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慕》脱离人伦

8、第八章

　　于婉晴南下扬州，走的是水路，倒也不慢。只是一路上坐船，江上风冷，不小心受了凉。等到了山庄之时，已是一身疲惫憔悴不堪。
　　来接她的人叫罗雨晴，也是万花弟子，与她师出同门，是她大师姐。一见自家师妹如此狼狈的模样，心疼不已。也不顾于婉晴反对，让随行的山庄弟子雇了上好的马车把人送回山庄。接着又安排进最好的那批客房里忙进忙出的问诊熬药，好半天才安顿下来。
　　藏剑山庄坐落于西子湖畔，是个清静幽冷的地方。屋外江南的雨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屋里燃着小小的炉子，却也不冷。等罗雨晴放下心来，于婉晴躺在床上，终于有机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个清楚。
　　罗师姐听完，倚在椅背上冷冷一笑：“这么说，你是要帮那个天策府的蠢货？”
　　于婉晴说完话，正端着茶盏慢慢啜着热茶，一听到这句话，一个没注意呛住了，丢了茶盏伏在床边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撑着身子摆手：“师，师姐你……怎的还是如此……”
　　罗雨晴一边给她轻轻拍着背一边斜睨她一眼道：“放着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要，偏生要去喜欢一个大男人，不是蠢货是什么？”
　　于婉晴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又轻轻扬起一个笑来，柔声道：“人各有自己的境遇，强求不得的。”
　　罗雨晴将她小心扶回去，竖起一个枕头让她靠在床头上，又把被子拉上去给她掖好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就不怨？”
　　轻轻把罗雨晴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于婉晴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师姐，他对我很好，这一年来，只要军中休沐，他一定会出去买些小玩意儿给我送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买来的东西我也用不完，堆在屋子里，都找不到地方收拾。我在那边，有些女儿家不方便，做不了的事情，不用说他也会来帮我。”她笑了笑，又接着道：“他那个人，特别会说话，跟他在一起，一直都特别开心。”
　　她突然就低下头去，半晌没有开口，罗雨晴正要说什么，却觉出手上沾了一滴温热，低头看时，却是一滴水珠儿，在空气里又迅速变凉了。她立刻变知道那是什么，心里一痛，伸手紧紧抱住于婉晴。她这个师妹，看似柔婉，实际上心气高傲，自小就没见她像个女孩儿一般使过小性子，何尝有这样心酸落泪的时候？
　　“师姐，我，我心里其实挺难受……”被自己师姐这么抱住，于婉晴的心突然就松了开来，这些日子的辛酸全涌上心头，越想越觉得委屈：“他从来，从来就没跟我说过要在一起。我知道他心里想着别人，可是我又不舍得……”
　　罗雨晴看着自己师妹这般伤心，心里又气又恨，又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咬着牙：“他让你这么难过，你做什么还要帮他！”
　　于婉晴闭着眼，侧头靠在她肩上，轻轻地笑了笑：“我要帮他……”
　　“他欠我那么多，我要让他，再多欠些儿，一辈子也还不完。”

　　“将军的尸体，我没找到。”张卓成冷冷地看着赵凯，“当时太和城大败，我军一路溃退，多少将士的尸体，全都丢在了战场上，这具盔甲，是我暗地里托人，花了大价钱从蛮子那边赎过来的。”
　　“你还叫他将军。”赵凯看着自己眼前那具叠得齐整的盔甲，上前将它展了开来，铠甲上刀痕箭创无数，甚至有些部件已经破损遗失，可以想见它经历过何等艰难的战役。他想了想，将铠甲上臂的甲片翻了出来，果然那里穿甲的方法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那块地方曾经坏过一次，当时李恒常刚刚升了官，不知道这将领的铠甲可以送去军中修理，那人又是会一些女红的，于是自己动手，倒也补得有模有样。
　　“我初入军中，是将军带的我。这声将军，我自然该喊一辈子。”
　　“你知不知道，这身铠甲，是在哪里拿到的？”
　　“这个我不清楚。只不过，据说这些衣服，都是蛮子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边降将的名单里面，也没有将军的名字。哼，何况以将军的为人，他会降？”
　　赵凯笑了笑：“你说的不错，他当然不会降。”
　　张卓成眯了眯眼，冷冷道：“别做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问你，你跟将军向来形影不离，他一个人来拼命，你去干什么了？”
　　听出张卓成话里不平的意思，赵凯有些诧异地侧首看了看他。那人已经是坐镇一方的将领，可眉目之中，仍旧有些尚未褪去的稚气。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比自己小了五岁，二十出头的年纪，本来也没多大。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把那套衣甲叠了回去，嘴里更加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用知道我做什么去了，你只用知道，你家将军要是知道你这么跟我说话，只怕又要把你绑在木桩子上，饿个一两顿。”
　　“你！”
　　“我要去找他。”赵凯将衣甲叠好，转身把李恒常那张军牌给扔了过去：“这些东西就先放你这儿，你有什么法子，能混到蛮子里面去？”
　　张卓成接住那牌子，看了赵凯一会儿方才开口：“现在汉人过去，不是死，就是被抓去做苦工。你不懂蛮子的话，去了也是送死。”
　　赵凯低头想了想，说道：“既然降将的名单里没有他，说明他没有被俘，我要找他，也不用从蛮子身上找。他要是还活着，一定是找了个什么地方，躲了起来。”
　　张卓成翻弄了一下手里的牌子，顿了顿，突然长出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这几天陆续有战场上的残部撤下来，我去打听打听将军那一部，最后是走到了哪里。”
　　“那成，你这边先打听着，我要去一趟五毒教找人帮忙，你有什么消息，就送到那边去。”赵凯说完这句话便要往外走，张卓成却喊了一声：“等会儿！”
　　赵凯站住脚，回头看着他。张卓成却又踟蹰了，半天不吱声，赵凯不耐烦地喂了一声：“有什么话赶紧说，我急着赶路。”
　　张卓成抿了抿嘴角，终于开了口：“我，我知道将军他喜欢你……”
　　赵凯当时就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这小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真的！我有的时候偷偷看他，他看着你的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把你当媳妇儿看的。”张卓成还以为赵凯不信，就有些急了，“反正我就是说，如果这次能把将军找回来，你要是不想跟他好，你就离他远点儿，别整天在他眼前拈花惹草的。你听见没有。”
　　赵凯愣是过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梗着脖子吼了一声：“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插嘴。”转头就走了出去。
　　等出了司马府，赵凯牵着马走在大街上，还是觉得自己老脸有点儿红。
　　“敢情我跟他这事儿，除了我自己，其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走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捧着自家那匹大马的脸问道。
　　大马不理他，一抖脖子把脸从他手里挪了出来。
　　赵凯也没真指望一匹马能回答他什么，继续牵着马一脸疑惑地往前走，又走了几步，他才觉出张卓成话里有几分不对味儿。
　　“他妈的张卓成！你这小子偷偷看老子媳妇儿是他奶奶的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