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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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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下午,杨黛汐,不,是陆太太,约的是一位姓赵的太太。这位赵太太的老公,是位报刊的主笔,也算是文学界的名流。这位赵太太是广东人,个子不高。她面部的每个器官都很小,小小的鼻子衬着小小的嘴巴,细长的眼睛陪着单薄的眉毛,虽然还算秀气,但总归不慎大方。大概正是因为这毫不出众的外貌,她才格外的追求时髦,时常挑拣别人不敢尝试的时装风格,比如近来,她不知为何格外迷恋英国中世纪贵族的穿着打扮,虽然她不能穿着束胸衣和大摆裙子到处招摇,可是那各种样式的帽子却离不得手,于是,大家私下里叫她“帽子太太”,到仿若这位赵先生忽然改名为“帽子”了。她不仅喜欢打牌、逛街、看电影、美容,更喜欢偶然跟着赵先生附庸些风雅。然而,尽管她时常出入这样的场合,却并没有提高多少她的品位。
说起陆太太和赵太太的相识,确实源于这位赵先生。陆家恒祥银行大庆的时候,陆敬义要寻人在他的办公室里画幅画。寻来寻去,竟寻到这位赵先生,这位赵先生为陆敬义画了一副“荔枝图”作为贺礼,偌大的画布,结满大大小小的红荔枝,样子看着喜庆,话头取自“一本万利”,说来也好听。陆敬义高兴得不得了,又觉得赵先生是为有学之士,早想结交。一来二去,赵太太和陆太太就也熟识起来了。黛汐本并不特别喜欢这位赵太太,但近来却似乎和赵太太走得格外近起来了,而和邵太太,却不知为何反倒有些疏远了。
两位太太在永安百货见面,闲逛了一会觉得累了,就到一家茶餐厅喝茶吃小点。萨克斯的乐声幽幽的吹着,两个女人声音温柔,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只听得赵太太说,“陆太太,你可听说了,邵家大少爷最近迷上了一个交际花?”
“哦?我并没有听说。”黛汐眨着明亮的眼睛,似乎满脸疑惑的说,“你是从哪里听说的?不要乱说的呀。”
“怎么说乱说呢?全上海滩哪个不知道啊?你呀,亏你和邵太太那么好!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呀?”
那陆太太轻轻笑了笑,拿着小勺搅着小碗中的冰淇林说,“赵太太,你知道我一向不关心这种事情的——当然是真的不知道了。”
那赵太太看黛汐的样子将信将疑,又知道黛汐和邵太太关系交好,所以自己也不好轻易去说什么,只是叹着气道,“全上海哪个不晓得,邵太太是最好面子的,如若果真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邵太太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黛汐说,“昨天我家里办舞会,邵均和邵太太还一起参加的,可并没有见到和往常不一样啊?”
赵太太笑道,“亏你也是在交际场混出来的人儿,这样的事情若是看就被看出来了,就到了收拾不了的地步了!”她用冰淇林的小勺舀了口冰淇林放在嘴里,幽幽的说,“反正在邵家,这桃红柳绿的事儿出得也不少!”
黛汐自然知道这位赵太太有一个嗜好,就是在背后议论别人,她长着一双敏捷的耳朵和一张口无遮拦的嘴,而她则恰恰能将她的这两个器官都发挥到极致,她能将她搜罗到的所有八卦消息,都在和八卦主人有些哪怕八竿子打得着的人旁边提及,所以很快,她的这一“特长”便在社交界传播开来,惹得大家都不喜欢她。而在黛汐面前,她最喜欢谈论的就是邵家的事情,一来她知道黛汐和邵太太交好,所以她私下认为黛汐很愿意了解邵家的私隐,二来也是因为她不喜欢邵太太,她觉得邵太太太过油滑又装腔作势,虽然她见到邵太太时也是一副谄媚的表情,可私下却对她颇有议论,而这,也正是邵太太也不喜欢她的原因。所以,每当听到赵太太谈论邵太太,黛汐也只当听故事一样随便听听,并不放在心上。
看到黛汐似乎并没有精神打听邵均的私隐,赵太太又说道,“听说,这位交际花,还是二公子引荐给邵均的。这柳小姐,也真是厉害的角色。”
黛汐问,“柳小姐?”
“是啊,就是那个交际花啊,叫柳眉!柳树的柳,眉毛的眉。听说邵均送她六个字,称她为人如柳,柳如眉。”
陆太太扑哧一声笑了,“没看出,邵均倒是个诗人呢!”
赵太太轻蔑的笑着说,“随他是什么诗人大亨,还不是仗着老子的本领!”杨黛汐听她说得起了劲儿,便早想岔开了话头,她想着自己再这样听下去,心里倒对邵太太有些歉疚,她懒懒的说, “我最近每天闷在家里,无聊的很。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来打打牌乐一乐觉得很快活,可最近总觉得这些无聊极了,越来越厌烦,总是打不起精神来!”
赵太太说,“你呀,应该多参加一些沙龙活动,和大家聊聊天。那些跳舞打牌的玩法,玩长了自然会腻的!”
陆太太点点头,“你快不要和我说你提过的那种沙龙,我可是不想去,想想一堆老古董坐在客厅里聊天就觉得闷,我呀,情愿自己去练练琴。”
赵太太说,“啊呀,你又没参加过,就闲闷了呢!下次你陪我一起去李太太家,保证让你觉得有意思。李太太家的客厅,最近是名流云集,也不逊于你陆家的舞会呢!”陆太太一听说是李太太家办,就摇了摇头说,“李太太为人太挑剔,我觉得总和她亲近不起来,我不去!”赵太太又说,“那么,下个星期我们去杭州,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黛汐想了想,依旧摇了摇头,陆太太无奈的说,“你呀,都懒成了什么!看来你,就要靠那些舞会啊麻将啊消磨你的好时光!”
和赵太太散了,黛汐一个人坐在汽车里,整个上海那么大,可她却不知道去哪里。她想去见见邵太太,可她觉得,自己见邵太太是不是有些太频繁了呢,她有些担心,生怕邵太太会觉得自己故意和她亲近,她想让两人关系仍然保持一定的距离。是的,在别人看来,她们两个人关系的确很好,可是半年前,她们却并不熟悉的,所谓的交好,也只是这几个月的事情罢了。再说,什么是交好呢?她们的关系,必然有着陆敬义和邵均这一层。陆敬义是银行的董事,正在金融界做着“公债”的生意,结交邵均,这位财政次长的公子,必然很容易获得内部的消息。更何况,邵均本人不就是靠着“公债”在上海滩大发横财吗?虽然黛汐和邵太太两人也有些兴趣相投,可毕竟这一层,才是主要。另一层,人家邵太太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名门望族,而她自己呢?说到底也只是个姨太太罢了。别人虽然不说,她自己有时也觉得低人一等,处处都要防着小心加个心眼儿,生怕别人说她攀着邵家。其实对黛汐来说,她何尝愿意攀着邵太太,她只愿自己快乐的生活着罢了。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和邵太太一起去Beauty Parlor,打牌,舞会却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午后的夕阳这么好,午后的上海这样的美。杨黛汐落下车窗,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浓荫,洒下斑驳的光亮。这九月的上海,不是最美的么?司机问,“太太,我们去哪?回家吗?”她摇了摇头,说,“你随便开着车子逛逛吧!老王,你不觉得今天,特别美吗?”司机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他甚至觉得太太其实并没有问自己,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汽车发动了,一路沿着苏州河,、犹太大白楼、邮电大楼,这些华丽的建筑鳞次栉比的矗立在苏州河畔,从车窗外一个个闪过。在圣约翰学院门口,一大群男女的学生,叫喊着,跳着招唤摆渡船,他们那么年轻那么活泼那么有朝气。因为太热,汗浸湿了一个长辫子的女学生的齐刘海,她挥着一把印花的小手帕,招呼渡船的人“这里,这里——”那声音温柔极了,让黛汐忽然有种幻如隔世的感觉。这苏州河上,有那么多的桥,这么精致,这么安静,在这九月流金般的午后,显得那么安详优雅。风,轻轻的浮动着她的头发,她闭上眼睛,听着耳边轮船的汽笛声。这声音那么悠长,仿佛带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曾经年华。这一刻,她陷入了无边的落寞与遐想。
晚上回到家,她便和陆敬义谈到了今天在赵太太那里听到的八卦新闻,陆敬义笑了笑说,“世家子弟,贪恋个女子是常有的事情!”黛汐说,“怎么,你也知道这个事情,倒是没有听你说过!”敬义说,“我每天听到这样的事情,都是从左耳朵进来,右耳朵出去了呢!倒是你,怎么也喜欢打听起这些事情来了。”黛汐说,“我本不喜欢听的,你还不知道赵聚良的这位太太,专搜罗这世间的奇闻异事,到处讲来听。”敬义心不在焉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他将雪茄放到嘴里,吐了个烟圈,呵呵笑道,“这一点你倒是对了,难怪他有个做作家的老公,倒是这老婆每日里帮他搜罗素材!”黛汐此时正坐在小沙发上,对着化妆镜涂口红,被敬义的俏皮话逗笑了,她又笑着说,“赵太太说,那位柳小姐,倒是二少爷介绍给大少爷的呢!”敬义听黛汐说道这里,抬了头“哦?”了一声,那语气里也充满了意外,然后自顾自的微微笑了笑,又埋头继续读他的报纸。黛汐则对着镜子抿了抿涂好口红的嘴,将化妆镜扔在了茶几上,她本想要上楼去,可敬义又说,“黛汐,最近要和邵太太走得近一些。”黛汐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敬义,好在敬义低头看着报纸并没有看她,黛汐问,“你上次和邵均要谈的生意怎么样了?”敬义说,“还没有定下来!”黛汐说,“我们现在的银行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又要去做别的?”敬义抬头望着她道,“生意的事情,你不懂!”黛汐说,“跟着邵均不是很冒险吗?”敬义走过去拥着她说,“我的好太太,你这样说,就大错特错了!跟着邵均才不是冒险,是买保险!”黛汐忧心忡忡的望着敬义,并不说话。敬义说道兴致处,又高兴的说,“现在抗战胜利了,我看,正是休养生息发展经济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不发展实业岂不是被落在了后面?”黛汐道,“可是我看,这位大少爷,倒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敬义笑道,“管他会不会做生意,只要他有个做财政次长的老子,还有个在国防部的兄弟!这,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