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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歌管楼台声细细 花有清香月有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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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门酒店,华灯初上。这是上海最出名的几家大饭店之一,今晚,陆敬义在这里宴请宾客,也算是为他唯一的儿子——陆文轩接风。从今天起,他将正式将他的儿子介绍给上海的上流社会,下午在银行里,陆敬义已经嘱咐过文轩,该怎样说话,怎样做事,怎样社交。晚上七点多,杨黛汐挽着他的老公——陆敬义,这位鼎鼎有名的商业大亨款款的下了车来。她穿着极地的高领白绸裙,领子延伸到肩部的部分是蕾丝,上面缀满繁星一样的细钻,显得她身材窈窕修长。头发精细的盘着,耳畔是两串宝石镶嵌的耳环。水晶灯层层叠叠如颤动的流苏,她宛如一颗耀眼的明星,端庄、高贵、美丽、迷媚。她娴熟的与太太小姐们聊天、敬酒、微笑,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和驾轻就熟。她的身旁,是这场酒会的主人,一个稳重精明的中年商人,人人都艳羡他娶得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却忘却了他还有位呆在老家的糟糠之妻,还有一位渐渐淡出人们视野和记忆的二姨太。
陆文轩跟在他父亲和三太太的旁边,和客人亲切的寒暄。突然听到黛汐含笑柔声叫了声,“呀!邵太太——”文轩被她的声音所牵引,看到远远走过来一位30出头的女子,这女子身姿婀娜,穿着一身紫色镶花的长裙,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眉目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温柔多情。她已经笑盈盈的走过来,一面道,“妹妹今天可真是漂亮!”说着便斜睨望着陆敬义道,“我说老陆,你才是修来的福气,娶得黛汐这样漂亮的太太!”杨黛汐便含笑挽着邵太太的胳膊道,“姐姐你何必又来说笑,有你邵太太在的地方,我只有陪衬的份儿!”邵太太和黛汐便一同笑了,陆敬义道,“邵太太,宴会之后还有牌局,没有你可是不热闹哦!”邵太太笑道,“只要陆先生舍得太太,那我当然乐意奉陪啦!”“咦?这是怎么说的,和邵太太打牌,我怎会不舍得?”陆敬义忙笑着说,“哦,来引荐一下,这是犬子文轩,刚刚从美国读了硕士回来。轩儿——过来,快见过邵太太。”文轩连忙过来给邵太太行礼,邵太太打量着文轩,看他身姿挺拔,文质彬彬,笑着说,“大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啊!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陆先生!”“过奖过奖,要说起这虎父无犬子,谁能比得上你邵家?咦?对了,大少爷呢?”
“他呀,在西侧的包厢和胡先生他们聊天呢!”
陆敬义扭头对黛汐说,“你陪陪邵太太,我带文轩去见邵先生!陆太太,失陪失陪,一会儿定要到我家去打牌!”
陆敬义带文轩离开,对文轩低声说,“我现在带你去见邵均,刚才那个,是邵均的老婆!”
陆文轩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自然不认识这些人。他呆呆的问,“邵均是谁?”
陆敬义转过头来,虽然觉得有些生气但还是心平气和的说,“是邵正林的儿子!”陆文轩听父亲提到邵正林,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父亲这几年的生意做得这般大,连这样显赫的家族都有联系。正说着,两人已走到一间包厢门前,一名站在门口伺候的服务员连忙打开了包厢的门,一阵细碎的笑语声和醉人的脂粉香气便从房间内溢了出来。
包厢很大,装修的一派富丽堂皇。蓝色丝绒的沙发,华丽丽的水晶灯,里面坐着七八个穿着名贵西装的男人,还有两位穿着华美服装的女人。这些男人抽着烟聊着天,那两个女人,则坐在沙发的一角低声说着话。陆敬义和文轩一进来,刚好迎进来李瑞平,他是经营船运公司的大亨,两人便客套的打着招呼,文轩则在他父亲旁边呆呆的站着,因为他的目光,却被另一个人所吸引。
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这满房间的男人,只有这一位,显得与众不同。他皮肤白净,头发整整齐齐的梳向一边,单眼皮,可是那眼皮却很薄,眼睛的线条柔和优美,衬着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这面相,到略略有些像个女子。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西装,白色的皮鞋,在这女子打扮得姹紫嫣红和男人一片黑蓝西装中,唯有他那一身洁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颈上打着蓝色的丝质领结,左手上带着一枚大颗的蓝色宝石戒指。这手上的戒指和领结的颜色完美的搭配在一起,并不突兀,也不张扬,却显示着主人的独特审美和非同一般的身份。他的身旁,坐着一个留着八字胡梳着中分头的中年男人,正侧着头低声和他讲这话,说着说着,两人便低声笑了起来。他向后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从茶几上一个精美闪亮的烟盒中抽出了一根香烟,一旁站着的随从连忙凑过去给他点烟,他吸了一口,烟雾幽幽的飘了出来。他的整个姿态和动作,都显示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这时候,陆敬义已经带着邵均走到两人前面,陆敬义满脸堆笑,抱着拳头道,“邵先生,胡先生,大驾光临,谢谢!谢谢!”
那邵均并不起来,只在座位上略微抱了抱拳,笑着说,“陆先生太客气了”他看了一眼陆文轩,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陆公子吧?”
陆敬义笑着说,“犬子文轩,刚从美国回来的。文轩,赶紧来见过邵先生和胡先生。”陆文轩忙走过去行了礼,邵均见他一副书卷气质,并不像敬义一般,打心里便有一种喜欢,他笑道,“文轩,你坐过来,我们聊一聊。”陆敬义便对文轩道,“你陪大少爷坐一会儿,大少爷是英国剑桥的毕业生,你要多学习才对。”邵均笑道,“岂敢岂敢,我当时只是在国外混日子罢了。”陆文轩挨着邵均坐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那香水的味道和香烟的味道混在一起,只觉得有些幽幽的令人迷醉。邵均靠在沙发上,问了些他在美国生活的情况,文轩也只是简简单单的回答,心里却不由想这位大少爷竟然对国外的了解比他这个刚刚回国的人还清楚。陆敬义忽然问道,“二少爷怎么没来?”邵均道,“他呀,不比我这个闲人,回南京去了。”陆敬义在一旁点头道,“二少爷为党国效力,自是难得空闲的。”旁边胡耀民搭腔道,“怎么?现在日本都投降了,应该轻松轻松才是的。没有二爷在,我们这儿可是少了好多的乐子呢!”这句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太太小姐们带着香浓的胭脂香瞬间挤满了整个包间,邵太太和黛汐两个站在前面,两人笑道,“你们怎么还不出去,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邵太太兴奋的过来挽起邵均的胳膊,杨黛汐也挽着敬义,敬义便笑道,“先生们要出去跳舞了,太太们来催了!”于是大家一拥走出小包间,往大厅走去。
舞池里灯红酒绿,映着男人和女人们肆笑的脸庞。战争才刚刚结束,可是在这里,却没有任何战争的影子,人们纵情的舞蹈,纵情的歌唱,歌声欢笑声,玻璃酒杯的碰撞声,女人们五彩的裙子,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胳膊与大腿,在华丽炫目的水晶灯光下,交织成了一场梦境。而在这中间,杨黛汐自然是最受瞩目的,不仅因为他是这场晚会的女主人,还因为她的舞姿她的青春她的活泼,她似乎是这舞池里的一条鱼,她肆意的轻快的游着,年轻而有活力。终于,她累了,拉着几位太太小姐们坐下来,要了一点威士忌。她热闹的笑着说,“今儿个真的热闹,开心,这样的夜,真不应该停下来,我们要纵情的快乐下去——”
“黛汐,就数你玩得疯。”
“咦?邵太太,我不高兴,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华灯,这么高的兴致。”她肆意的笑着,晃动着碎金般的酒杯,眼睛痴痴的望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眉眼间都是一片迷魅。她忽然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扑哧一声竟似笑了出来,邵太太问,“陆太太,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她仿佛醒悟了过来,摇头说没什么,便又问道,“怎么,二少爷今天没来?”
“谁知道他,每天胡闹罢了!”邵太太漫不经心的说。
“该不会是,不肯赏我陆家的脸吧?”她低头晃着手里的酒杯,似乎同样的漫不经心。
“黛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呀。我和邵均都来了,你还不满意吗?”
她含笑望着邵太太,眉眼细长,嘴唇却红得饱满,“我只说了一句,你就生气,人家还不是怕款待不好你们这官太太官少爷嘛!”她娇嗔的笑了,“好好,这杯我敬你,晚上定要到我家去打牌,要打整整一个晚上好不好?”她擎着酒杯,酒杯叮当的撞在了一起,她一仰头,一杯酒冰冷冷的入了肚子。
又是这么一个热闹的夜晚,这样暮宴朝欢的夜晚,在过去的日子中,杨黛汐不知度过了多少。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夜晚,她才觉得快乐,和那种彻夜狂欢后倒床变睡后的满足感。等她醒来,已是过了午饭的光景。小厨房帮她煲汤,她每次醒来,便要喝一小碗燕窝。她洗澡,拢着半湿的头发,穿着一件白绸的长裙,裙角一直垂到地面,因为昨晚睡得太晚,她觉得有点头痛。她叫着,“杏儿,把汤端到客厅里。”她慵懒的揉着自己的肩膀,大概是昨晚麻将打了太久的缘故,肩膀有些累了。她漫不经心的要下楼去,这时候才发现客厅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听了她说话的声音正将头仰上去望着她。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家里还有这么个男子,因为在她过去的一年多的时光中,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一瞬间她竟然有点恍惚,这时候他冲她微笑着问了声“三太太早!”,她略点了点头,便叫道,“杏儿,你还是将汤端到卧室来吧。”她说罢便返回卧室,窝在那银白色的大沙发上。杏儿很快便端着汤进来,放在她面前的大理石台面的茶几上。她用白瓷的小勺舀了两下汤,又放在茶几上。她问,“老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刚刚挂来电话,说不回来吃饭了。”
“哦?”她这声音是本来是向上挑的,是个问句。忽然她又“哦”了一声,轻轻的还没说出来,她便叫道,“杏儿,帮我给邵公馆挂个电话,问邵太太——”她忽然停下来说,“算了吧!”她端起青花的小碗,用小勺又舀了舀汤,终是没有喝。
陆文轩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但报纸的内容显然并不吸引着他,他看了几眼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一个人踱到小客厅里,看到这里半壁墙上挂满这位三太太的艺术照片,他不觉愣了一愣,这时候,几个仆人走进来,开始擦拭瓷器和壁画。他听到一阵高跟鞋清亮的踩在楼梯的声音,她穿着暗红色的天鹅绒长裙,带着宽沿的帽子走下楼来,终于,那红色的倩影也淹没在秋日的桂树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