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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所求与忠告 ...

  •   “你干什么——”皮埃尔挡在神父身前,然后被对方疯狂的拉扯抓挠弄得狼狈不堪,“天啊!住手!我不想打女性!”

      “救我弟弟!” 汉娜也不管他,只用那双被冻得分外狰狞可怕的手抓向克里斯顿,皲裂流脓的触感划在男人脸上让他感到了一阵阵恶心,“救他,我知道你做得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救救他,救救他……”

      克里斯顿皱起了眉。在他脸色变得更差之前,皮埃尔见事不好就赶紧把人给推开了,这使得神父最终并没说出些什么难听话来。他只是嫌恶地瞪了倒在地上又要爬起来的女人一眼,掏出手帕擦干净脸,然后仔细地把手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擦了个干净,最后把那块布扔给了仆人。

      “把她捆一边去。”神父说着用催促的眼神直瞪皮埃尔,直到那个小仆人拖拖拉拉欲言又止地完成了这项工作,“好了,我们走吧。”他连再看汉娜一眼都懒得看了,“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愿今晚能好好休息一下……”

      汉娜低低哀求起来。她赌了许多咒许了许多好处,甚至连将来儿女全都任神父差遣都说了出来,但克里斯顿却并不为之所动,他只说了一句话,而那话让她哑口无言——

      “你对劳伦茨家的小姐宣誓过效忠——我惜命得很,也决不愿成为继她之后的第二个傻瓜,你好自为之。”神父说完就和仆人一起离开了。

      前些日子里还看着格外丰润的小女仆此刻就像个被霜打蔫儿了的茄子,只是萎顿着动作机械地挣脱着绳子,嘴里连一句咒骂都吐不出来了。她靠在树上,完全没了弟弟还在时那中气十足的模样,看起来甚至是心如死灰的。

      等到她从雪地里刨出一只还保持着托扶姿势的手,而那手的主人确实是已经彻底冷透了的时候,汉娜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跪趴在雪地里大笑着流起了泪——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送了命的傻瓜!他本来肯定可以活下来的。

      这女人就像个鬼魂一样一路跌跌撞撞地沿着神父和他的仆人的方向走去——她甚至并没有给她的弟弟摆出一个安眠的姿势。何必呢?要活着走出这片森林,就别想着能把他也一起带出去了。而为他摆好姿势让他阖上眼皮显得体面些也并没有什么用处,积雪消融的时候就什么安详都不会存在了。他的身体只会滚满了泥泞的雪水,像一只腐臭了的烂柠檬那样带着微妙的味道灌进人的鼻子里,又或者在那之前就被什么动物给拖出来吃掉了……

      汉娜慢慢地往前走着。她甚至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唉啊,小姐的衣服还没有洗,家里的地又被野猪坑害啦,老爹说他要攒点钱去买烟草,还有她的小弟弟……无论如何她都想要变得有权有势起来。她想要随心随意地穿上和小姐一样的衣服天天换着来,她讨厌一回家就要撅着屁股给那熏人的猪喂吃的,在手里拿着劣质烟草看着不能更掉份儿了,还有小弟,他这么健壮又长得体面,做个骑士老爷要比那些瘦巴巴白得没血色的小贵族好得多了。

      汉娜已经渐渐看不清路了。她的眼睛又热又疼,视线里颤动着泪水和刺眼的白,还有衣衫褴褛的自己的鞋尖——它早就被雪水渗透又被冻得冷硬一片了。

      她要回家。这面容憔悴的年轻女人匍匐在地上喘着气想。她要……

      嗖——!一支箭没入了汉娜的右臂。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在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听见有女人的调笑声由远及近而来,还有疏疏落落的马蹄踩在冰雪里清脆的咯嚓声。

      “这猎物是我的!”来人的声音又娇又媚,衬得整片森寒的雪地都在一瞬成了甜蜜的糖霜,“亲爱的,我们运气可真好,一出来没多久就……哎哟!”那女人惊叫起来,“这是个人?这……”

      汉娜认得这声音。这是路德维希大公的情妇之一,一位有着美妙歌喉的男爵夫人,也正是当初给她来信的那位——自己果真命不该绝!

      “求您,救救我……我是汉娜啊,”她像哭又像笑地抬起了红肿的眼伸出手去,看见一大片耀眼的玫瑰色挪了过来,上面晃着金灿灿的光,“凯瑟琳夫人,发发慈悲吧,我是逃出来的,我的父亲和弟弟都没了……”

      那团玫瑰色顿时带着金光退了两步。

      “汉娜?我可不认识什么汉娜。天啊!她要上来把她的脏手摸我衣服上!”玫瑰色娇声说着又退了两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把这个流浪汉带一边去,这简直太可怕了!”

      “求求您!凯瑟琳夫人!我帮您做了事啊,”被叉着拖起来的汉娜大叫起来,“我可是照着您说的去做了,阿米莉亚小姐已经死了,所以唔妄库务——”一个男仆用力捂住了她的嘴。

      “——怎么了,凯瑟琳?”一个懒洋洋的男声突然传了过来。

      汉娜抬头,看见在迷乱色块中有一片格外明晰的黑凌空飘了过来——那人大概是骑的白马?白马上的黑公爵,在雪地里咋一看去还挺像孤魂野鬼的……汉娜被自己的想法逗得苦巴巴地笑了起来,疼痛和受制于人使她看就来就像被钩子血淋淋地扯住了面皮了一般,然后发着狠地用牙齿咬住了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

      “啊!”那捂住她嘴的仆从顿时惨叫一声,神色惊慌地在女主人示意下扯了块布头塞了进去,回头照着汉娜的肚子就是一脚,这让她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一个可怜的流浪汉而已。”凯瑟琳脸色不变地在仆人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马上,美丽的褐色眼睛满含风情地看向男伴,“亲爱的,我们再继续打猎吧,说不准一会儿还能打到什……”

      “什么啊,我们这不是有猎物了吗。”

      修长身躯被包裹在合体的黑色骑装中的男人笑了。这把黑色长发束在脑后的俊美男人轻一挑眉,在那双线条冷硬又混杂一种奇特柔情的纯黑色眼眸下,一对格外动人的泪痣就闪得他的女伴脸红起来,“那位劳伦茨小姐死了?”他温声笑着抬抬下巴示意随从松开汉娜,语气轻柔得就像情人枕端飘落的羽毛,“啊,这可真是个让人悲伤的消息。你就先做着我的侍女吧,我那里总会有些合适的人选让你使劲的——凯瑟琳,”这男人温情脉脉地把脸转向了他的情人,修长的手指带着旖旎的温度抚上了对方的脸颊,“我喜欢你的小聪明,我相信那是你在乎我的证明,我亲爱的。不过我可是个英明的领主。要底下人忠心干活总得赏罚分明,是不是?”

      凯瑟琳的冷汗顿时刷地下来了。她听见路德维希还在漫不经心地继续:

      “那么我亲爱的男爵夫人,也请给这可怜孩子使使劲寻出路吧……”黑发黑眸的俊美男人说着驭马前行数步,用马鞭的柄挑起了汉娜的下巴,“你有一对好眼睛。”他在马背上以俯视的姿态评价货物似地弄着她的脸让她动作,嘴角笑意微妙而充满戏谑意味,“人在失去一些事物之后总会得到更多其它的,只要他们想。你说对吧?”

      “是的,您很睿智。”汉娜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她紧揪着自己的破衣服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憔悴的圆脸在这一瞬绽出了决绝的神采,“除了这条命之外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而您拯救了它。我将在余生里竭尽全力往上爬,而您可以尽情地利用我……”她咽了口口水,感到喉咙处又干又疼,“为您效忠,阁下。以此身现在和未来的一切荣誉财富和生命起誓。”她现在已经渐渐看得清对方的脸了,虽然眼睛还是很难受——

      啊啊,那个一身阴郁黑色却又柔和明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笑了。汉娜有点恍惚地想,感到自己身上的伤痛都在这一笑里如羽毛般飞散而去了。这男人一眼看去是杳无星光的寒夜,却洋溢着比太阳更为耀眼的冉冉光华。在泪痣映衬下那双利如刀锋般的黑眼睛是多么迷人啊,只要触目相及,她的心神就无法安然而处而不为之牵引。可这个男人也同样是危险的。汉娜踉跄着十分艰难地跟在队伍后头走着,咬着牙捂着小臂处的伤口暗自警醒起了自己。她不能踏上姐姐的旧路。她要利用他,而不是反过来被……

      “你很幸运,小汉娜。”

      一身粉色骑装的凯瑟琳突然调转了马头转着手腕把鞭子甩出了飒飒的风,带着甜蜜得像张面具的笑看着路德维希大公的背影,“你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怎么乐意你出现在他面前——啊,情人?不,不是那回事。”这样貌妩媚的女子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了声音,“算了,别的就不说了。给你个忠告吧。如果遇到了个好男人就好好过一辈子吧,别听某些人的怂恿不停地让丈夫死掉然后带着财产再嫁……否则到最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夫人……”汉娜不禁有些警惕地疑惑出声,她还记着刚才的遭遇呢,“您这是……”她看了一眼已经在前头走出了很远即将到达主城城门的路德维希,“和我说这些……”

      “刚才被打疼了,是不是?唉……可我必须得这么做。”

      凯瑟琳说着摇摇头,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你知道埃利诺男爵夫人吧?她现在的处境可不怎么好。爵位是保住了,但小命要是没了么……那有爵位也等于没有。要是丈夫还在或者没有孩子的话,她的处境还不会这么尴尬。但现在,她已经被彻底绑死在了埃利诺家这条破船上……那个可怜的人啊,她不知道,嫁个有爵位的没用人还不如做个乡绅太太呢。而那个人……”这金发棕瞳的女人带着甜腻的假笑看了路德维希正和士兵低声说着什么的背影一眼,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冷笑,“嗯,祝你好运。”

      “夫人?”

      汉娜顿时有点毛骨悚然起来,她实在看不懂对方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而等她迟疑着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避开了她迅速重新回到了队伍前端,挽着黑衣的青年做出一副痴痴的娇态来。侍从们就更别提了。被咬了一口的那个态度更是糟得不得了,他一路用能碎石般的手劲捏着她的肩膀进了圣路德维希堡,然后只把她扔给了几个粗壮的妇人,吩咐她们“只管把这个女人收拾干净”就走了——也不告诉她们她现在的伤口不能沾水!

      被推进澡盆里时汉娜当场就疼得惨叫了起来。那群妇人用的是又粗又硬的毛刷子,水是热水,但她的手脚都冻上了,这一激就只有雪上加霜。等整个人带着红通通的皮肤和疼得全都皱了起来的五官穿上了比做女仆时要体面得多的衣服之后,那个早不知道积了多少垢的大木桶早就倒了三回又红又黑的水了。

      然后是枯燥而又漫长的礼仪训练。那些妇人还每天都会把她按进木桶里泡得皮肤发红发皱,并在她的鬼哭狼嚎中利落地用刀把手脚上的茧子一点点切割干净,涂上油脂就赶着她去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下了。

      “一会儿安静地呆在那里好好看着!”

      在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后,一个细白细白的妇人在看过她的肢体和礼仪后,终于点了头把她带到前厅去见世面了。那里将会有许多贵族老爷和夫人们出现呢!

      于是汉娜十分听话地垂着头在金碧辉煌的大厅的角落里充当着一株被雪打蔫儿了的壁花——是的,不再是茄子了——一直感叹着那些精美的食物桌椅和那些穿得像娃娃一样精致的人们,直到她再次看见了凯瑟琳,仍然是一身嫩粉色的凯瑟琳。

      这一次,这团艳丽的粉色可不再围着路德维希大公直打转了。她挽着一个有着精瘦的四肢却挺着个圆肚子的小个子男人轻声说了会话,然后就像只花蝴蝶似地快活地飞进了舞池中央,和一个又一个或大腹便便或干瘦年老的贵族们娇声调笑着,像朵盛开到了极致的粉色玫瑰那样享受着男人们的追捧和赞誉,以及女人们既不屑又嫉妒的目光——

      啊,她看起来可真够快活的!

      汉娜看得脚板底发起痒来,现在的她可再想不起来之前经历了什么惨事了:她也想跳舞呀;自己这辈子还没穿过那样漂亮的鞋呢,缎子面的,又亮又软,那样小巧,还镶着珍珠!这平民出身的年轻女人一颗心立刻骚动了起来:这正是她想要的生活呀!

      这梦一样极尽奢华的大厅里有着许多凯瑟琳。她们穿着鲜丽的衣裳周旋在大大小小各个贵族之间,用鲜嫩的肢体和甜美的笑容不动声色地从他们的嘴里往外掏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汉娜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她们的一员,她确实有这个资本——现在的她可比半个月前要漂亮多了,就连路德维希大公看见了都会露出赞许的表情!

      ——可惜的是,这种轻飘飘的欢乐状态仅仅维持了十来分钟。

      在金发碧眼容貌俊秀的劳伦茨家新任领主踏入大厅的时候,和双眼发亮跃跃欲试的凯瑟琳们不同,窝在墙角的汉娜的神经一下就紧绷到了极致,她简直想要就地跳起来就从露台那儿翻下去逃跑了——

      该死的,但愿他没带能认出自己的人来!在那位年轻的主教兼伯爵正噙着笑和路德维希大公亲热得令人作呕地相互寒暄时,汉娜低咒了两句就趁人不注意溜到了厨房那里,摸了一块金灿灿的烤甘薯塞进了肚子去。

      “哦,我的天哪!大人,您没事吧!”

      汉娜又抓一块糕点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前厅的方向骚动起来。男人们语速急促地在高声说着什么,还有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好奇心使她重新挤了大厅里去。然后她看见路德维希大公被一群侍从围了起来,而他本人则阴沉着脸看着手中金杯——那镶嵌在正面的宝石连杯壁一起都被穿了个齐整得可怕的孔,而它们此刻正直对着心脏的方向!

      “——我的控制力还是不够精准呀。”

      路德维希堡花园里一棵高大的松树上,一个一身便装的娇小身影正轻声抱怨着用双手艰难地凌空做出了一个拉弓的动作,银色长发从兜帽里露出些许,双眸是与兽类共享视觉时朦胧的青色,“哦,所罗门,我们应该带点吃的再出门。”那身影——也就是阿米莉亚,专注地对着全场唯一从头黑到脚的男人头顶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右手一滞,三指张开,“那些老鼠……我实在受不了它们了。总在盯着吃的,害我都饿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所求与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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