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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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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站在一座横跨在玉液池上的汉白玉桥中央,望着不远处池岸上光秃秃的柳树沉思。大太监关闻道走过去,轻声提醒说:“皇上,外面太冷,小心染上风寒。”
皇帝转头看了看关闻道,忽然问他:“你来说说,该不该把那个秀女给太子?”
关闻道躬身一笑,答道:“奴才不应多言。”
“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是,皇上。奴才愚见,不如就照法丞相的办法,把那秀女指给太子。皇上不也正在担心太子会因沉溺音色而走上歧途么?看来这次,法丞相确实是为了太子好。”
皇帝转头看向封冻的水面,思量了片刻,开口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虽然被朕得知后,法量绘秘密来请了罪,并告诉了朕其中的缘由,可是朕还是不能原谅他。照他说的,他是一番好意想防范太子走上歧途。可朕怎么看,他都有图谋染指皇家内务的野心。对于外戚之贰心,绝不可掉以轻心!”
关闻道却忍不住乐了出来,说道:“所以皇上就安排户部的张大人,让他在初选、复选中一路放礼部右侍郎李永和大人那精通音律的女儿顺利进御选,又让奴才秘密传口谕给张大人,让他私下里‘善意告诉’那些参加御选秀女的人家,穿藕荷色妆缎猞猁狲披风来选秀,入选太子侍妃的希望会比较大些。这么一来,就完全搅乱了法丞相的刻意安排。”
皇帝抿着嘴得意,又似得逞似的微笑了一下。
“可是皇上,今儿那十个秀女中,有一个没穿成那样的。”
“哦?哪个?”
“就是您出来前最后见到的那个。”
“真的是她?”皇帝的眼睛微瞪,脸上带着些玩味的神色,反问道。
“回皇上,就是她。说来那名秀女穿着那样的衣服站在其他秀女中,可真寒碜啊。”
皇上捋着胡子眯着眼睛想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好个聪明的女子。”
关闻道有些不解,可看皇上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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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妃子陪着太后到后花园中的如意堂拈香拜佛去了,四位皇子也去了会宝阁吃茶聊天。刚坐下,太子承祀就借口要回寝宫换双靴子,先行离开了会宝阁。可他并没有直接回长庆宫,而是又转到了鸿雪轩的后面。刚走到鸿雪轩后那个小花园的后门处,便有一个似乎一直在等待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向他行礼。
承祀对那小太监点了点头,便被引着从后门进了小花园。因着鸿雪轩前后都是花园,所以所有的房间和隔间都是前后开门的。那小太监带着承祀走到其中一个隔间门口,在门上轻敲了三下,便推开那扇门,让太子进去,然后又从外面关上了门。
承祀走进去,看到那名跪在地上行礼的秀女,微微笑了一下,便让她起身。
“怎么没穿藕荷色妆缎猞猁狲披风?”承祀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低声问她。
“回太子殿下,民女的父亲不过四品,民女是不能穿那样的衣着的,逾制了。”她低着头轻声回答。
“哦?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太子?”
“法丞相告诉民女,您定会来探看民女的。”
承祀笑了笑,又问她:“所以你就披了件与众不同的雪青色披风来参加御选?”
“回太子殿下,是。”
承祀站起来走到那名秀女身边,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那张已是绯红的面孔。忽然,他轻笑了起来,说道:“可看情形,你这次是进不到我宫里去了。”
那秀女大胆抬眼看了承祀一眼,又低下眼睛,轻声回话:“辜负了法丞相,让太子殿下失望了,是民女之罪。”
承祀摇头,说:“倒不是你的错。你方才表现得很好,很自然……等等,难道你刚才那不是装出来的?”
那名秀女深深地低着头,暗自微微扬了扬嘴角,摇头却不语。
承祀看到她那羞涩的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说道:“毕竟御选也算是面见天子,别说你们女人,那些第一次见到我父皇的朝臣还有被吓晕的。不过,你这次大概会落选吧。你也不用怕什么,回去告诉法相,不是你的错,是‘天意’不可违,记得了么,是‘天意’。”
“是,太子殿下,民女记住了。”
承祀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忽然顿了脚,又折了回来。他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用红线穿着的精巧白色玉佛,给她戴在脖子上,说道:“方才你的琴弹得很好,我很喜欢,这是赏你的。有机会,再弹给我听吧。”
那秀女有些惶惶地抬起头看向承祀。
承祀越发觉得那张绯红的脸庞有些可爱。只是,还太稚气……
“两年,我给你两年的时间……”承祀弯腰靠近她,嘴角含笑,眯着眼睛盯着那秀女的双眼,食指轻轻滑过她的脸廓。
那秀女似乎是被承祀的表情忽然夺了神智一般,只是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可又忽然回了魂儿,她羞迫地猛往后退了两步站住,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看着她那受惊小鹿一般的举止,承祀轻笑着转身走出了隔间。
**************************2007.6.11 renew***************************
这年的选秀和往年有些不同,皇帝并没有当场宣布把哪位秀女指给哪位皇子。直到三日后,太子承祀正在书房里练字,三皇子承禄悠然而入,把刚打听到的婚配确切消息告诉了他:他的侍妃出身最高,是礼部右侍郎之女李氏。而四弟承禋比较倒霉,侧夫人只是还未赴任的知府之女。
承祀的手一抖,一滴墨滴到了雪白的宣纸上,形成了一块拇指盖大小的墨迹,污了整张即将写好的字。他放下手中的笔,坐了下来,闭目冥思。
站在一旁摆弄着白玉瑞狮纸镇的承禄看了承祀一眼,笑道:“这次父皇虽说是要撇开门第选真正的‘才德’,可最终还是按照出身指的。父皇为二哥考虑得周全,据说这次秀女中家世最高的,也就是那位礼部右侍郎之女了。父皇指给大哥的是通政史之女吴氏,指给我的是大理寺卿之女陈氏。就老四最小,侧夫人的出身也最低,她父亲才是个知府,还是新补缺补上的……”
承祀一边听着承禄的絮叨,一边暗中揣测着父皇这样安排的心思。忽然,他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玄机:父皇定是早已知晓了一切,所以故意在那天的选秀中安排了那个‘匿名御选’的局。更是为了彻底切断法相想要牵进宫的那条线,父皇竟然就干脆把那名他以为会落选的女子指给了四弟!
“把她给四弟了么?”承祀睁开眼睛,望着承禄问道。
“唉?”承禄看着承祀,有些疑惑不解,“二哥那天不是对弹筝的那名秀女感兴趣么?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定是那名右侍郎之女。四弟得到的绝对不会是她。”
承祀眯起眼睛,眼神落在书桌上的笔架上,却又不似在看着笔架,只是不动声色。
承禄看承祀良久不讲话,有些不自在,便找了个要去练习剑术的理由,想要离开。谁知他刚走了两步,却被承祀叫住。
“三弟,我不便去打听什么,你在户部有人脉,代我去问清楚,那日参加御选的秀女中有几个知府之女,姓李的又有几个。”
承禄更加不解,问道:“二哥这是要干吗?”
承祀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低声说道:“选秀前,法相告诉过我,他替我挑好了一名善于音律诗词的秀女想要送入长庆宫讨我欢心,不过她的出身不高,只是一李姓知府之女。选秀后,我一直没机会见到法相,他也不曾再递消息进来。可我现在怀疑,那名秀女就是父皇这次指给四弟的那个。”
承禄吃惊地张大了嘴:“啊?二哥会不会弄错了,法相怎么会送那样出身的女子给二哥?”
承祀瞟了承禄一眼,答道:“法相素知我喜欢音律,才挑的她。”
承禄吃惊地愣了一会儿神,才又开口道:“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嘛。父皇虽然没把法相暗中安排的那名秀女指给二哥,可指给二哥的仍是一个善于音律的,又是这次御选中最出色的,所以二哥并不能算是有什么损失,反而是好上更好,岂不是两全?”
承祀冷笑了一下,阴沉地说道:“送到手中的肉,没有让她被别人夺了去的道理吧?”
承禄听了只觉得身上闪过一阵寒气一般,微微打了一个哆嗦。虽然他早已熟悉了承祀的脾气,可仍觉得他这样的冷笑有些可怕。
“那,那好吧,我去打听一下……”
“若打听出她确实是御选秀女中唯一的知府之女,那还要劳三弟帮我另外一个忙。”
“嗯……二哥你说吧,如果我能帮的话……”承禄心中有些恨自己,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多这个嘴来告诉承祀婚配的结果。
“如果确定她是唯一的知府之女,就想办法把风声传出去,让宫里那些好事的人都知道,她本是法相想要送入我长庆宫的人!”
“呃?”承禄怔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承祀撇嘴又是一个冷笑,道:“我想看看长乐宫和春僖宫的反应。”
“好,好……臣弟这就去想办法打听……先告退了……”承禄一边应着,一边退出了太子承祀的书房。一走到门外,他才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一来庆幸自己不曾跟太子有什么冲突,二来庆幸自己的母妃不像春僖、长乐两宫那样喜欢出头争宠而遭到太子的忌惮。
聪明如承禄。他一直都十分清楚:只要父皇仍支持太子,无论别人怎么挣,都不会有结果。只要太子不倒,与他为善绝无坏处。
*********************2007. 6. 13 renew ******************************
刚下了学堂的承禋照例去母妃的长乐宫请安。去年经选秀入宫的嫡妻吴氏昭惠应该已经请过安回了住所。今儿最好不要在母妃这儿遇到她,他有话想私下里跟母妃说。若是昭惠在场,反而尴尬,。
誉妃听到侍女进来通报,放下手中的绣绷,微微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去回四皇子,就说今天我太乏了,让他改天再来吧。”
侍女转身出去,誉妃又拿起绣绷,却一针都绣不下去,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小的声音:“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笨儿子!”
承禋听着宫女的回话,抬眼向里面望了望,心里明白这是母妃不想见自己。可他仍对那名宫女嘱咐道:“你们好好伺候娘娘,我改日再来。”说完,他便转身慢慢走出了长乐宫。
母妃为什么不想见他,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他也一直清楚母妃希望自己和那两个年幼的弟弟带给她什么样的回报。在这个宫里,无论什么东西——亲情、友爱、赞美、依附——都是筹码,能加重身份与地位的筹码。如果你不把别人踩在下面,就会被别人踩在下面。特别是后宫的那些妃母们。
幸好他是这个皇家的一个男儿。不与世争锋,偏安一隅也是能过得去的。
两个宫女迎面走来,看到四皇子,便退让到一边行蹲礼。承禋挥了挥手,让她们起身。待那两名宫女起身离开,他忽然想到了即将入宫的侧夫人。
那天,连续出现了两名音律颇佳的秀女,他就觉得有些奇怪。看看另外三位兄长,虽然都不动声色,可从大哥和三哥对那两名秀女的回避态度来看,他也明白这其中之一定是法相为太子选的那名秀女,那么最保险的举措就是谁都不要招惹。可父皇偏偏又指名问到了他头上。如果象两位兄长一样回避,估计会惹得父皇不高兴,毕竟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于是他避重就轻地发表了一番关于琴与佛的言论,就是希望向父皇和太子表明自己无欲无争的心志。
可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他自己弄巧成拙了。他是喜欢琴,因为比起筝,琴音要朴素厚重很多。那名抚琴的秀女相貌不是太出众,小小的一个丫头,只作中上,倒是还有一些灵气,却只可算是小家碧玉样的可爱,并无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所以他觉得与前一名善于音律的秀女相比,她是法相事先内选的那名秀女的可能性更小些,所以就算自己说喜欢听琴也不会惹祸上身。
谁知造化弄人,他不但没能躲得开,反而使自己身陷在了这个漩涡之中。父皇那儿传出把她指给他后没几天,宫里就有窃窃的流言传了开来,说那名即将成为四皇子侧夫人的秀女正是法相事先为太子挑选出来的。
该如何是好,承禋一下没了头绪。本想趁今天来请安时向母妃讨教个法子,可母妃在生自己的气,回避不见。父皇应该是知晓一切的,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二哥那儿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人已经指给他了,天意皇命不可违,是万万退不回去了的……
承禋忽然想到了两个还少不经事的弟弟,想到母妃刻意教他们讨好父皇的那些小伎俩,自己小时候也曾用心学过、用过,却完全可以凭天性而为,不需似成年后这般的左思右想,令人寝食不安。
长大了,就是麻烦!要么永远是个小孩,要么就去当和尚,才能摆脱这些纷纷扰扰。
快走到住处时,承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暮色中的高墙深宫,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后,越来越多的与他那张仍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不相称的老成之气爬上了他渐渐紧锁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