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兰诗》初晴暮雨

8、八

　　她到底在想什么？颉利蹙着眉，摆弄着手上的戒指。高阳公主失踪的事虽然被大唐瞒了下来，可是对于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统治者，要弄到这点儿消息还是很容易的。
　　高阳失踪前，长宁是最后来探视她的人。很明显，最有问题的是她，但是以长宁的才智和她与高阳的关系来看，又有谁会相信是她呢？颉利的唇角勾出一抹笑容，很有趣的心理游戏。颉利有一些惊讶长宁的心计，一个只求安宁的女人，却有摸透人心的本领，这难道不有趣么？
　　“公主，颉利王子来访。”宫女向长宁禀告。
　　长宁皱了皱眉头，弄琴的手指豁然停住。他来干什么？长宁虽然极不情愿，但终还是不失礼仪地将颉利请进来。
　　“想不到，大唐最美丽的公主竟然住在这么……这么简朴的宫殿里。”颉利看着这略显破败的宫殿，极力找些恰当的形容词。
　　简朴？到不如说破败比较贴切，长宁低声冷哼了一句。皇城虽然在人们眼中是奢华的，但冷宫中衰败的景象又有多少人想得到？
　　长宁引颉利到花园内入座，因为宫女实在少得可怜，便由她亲自为颉利看了茶。颉利接过，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园子，话开得很盛却很杂，不象御花园里的话一般归整，不过这里杂草丛生，倒是一些虫鸟看着舒心。并不像其他公主的宫殿那么奢华，这会让他这个在草原上长大的突厥人感到心烦。
　　“我这里的确和其他公主的寝宫不大一样。”长宁看着颉利东瞧西瞧的模样，淡淡地说。
　　颉利笑了笑，饮了一口茶，看着对面端坐的长宁，越发觉得她像深谷中的兰花。“我倒是觉得这里很不错，想我们突厥。”
　　“是么？突厥也有这么美的鸟儿，也有这么美的花？”长宁浅笑着应了一句，完全是出于礼仪，没有太多的感情。在她的印象中，突厥是遍天的黄沙，荒漠和碎石。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悲凉，哪里像她的家一般？她受不了那空旷所带来的悲哀。她已是孤独之人，再也不想衬上孤独之景。
　　颉利看见长宁眼中闪过的那丝幽寂，心中有些莫名的痛。他放下茶盏，用手支着腮，像是回忆，又像是自语一般喃喃得说：“突厥不仅有鸟和花，还有成群的骏马和牛羊。有很蓝的天空，有很绿很广的草原，有最清的溪水和最亮的星星，还有最强壮的突厥武士在追捕着鹿群。然而，它只差……”颉利抬起眼睛看着长宁：“一个最美丽的太子妃。”
　　颉利紫色的眼中含着很深很深的情愫，那双来自异乡弃满诱惑的眼睛会让每个少女心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长宁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心中最坚硬的地方，终于第一次有了微微的幅动。
　　但长宁很快恢复了平静，用一贯冷漠的语气说：“那又怎么样？总之我是不会到那里的，那最美的太子妃恐怕我也应该无缘，对吧？”
　　颉利的表情僵了以下，随后自嘲地笑了笑。他差一点就忘了那个该死的约定了，也难为长宁公主来暗示他一下了。颉利的自尊心有些微微受挫，作为突厥的太子，草原上最骄傲的鹰王，他还未被同一个女子拒绝过两次，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心动的女人。
　　“这也对。”颉利的脸有些苍白，“可是大唐指给我的妻子似乎不见了呢！”他有些怒意地看着对面垂目而坐的长宁。他希望能看见她一丝恐惧的神情，他自然不会伤害她，他只想看看她惊慌的样子，证明她还是会恐惧的，她的本质还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女人。
　　然而他失望了，长宁平静地抬起双眼，清澈的目光停在颉利的脸上：“你猜对了，高阳是我放的。”她的语气不惊恐，不亢奋，甚至不带感情。
　　“你……”颉利第一次在长宁面前因为愤怒而失态，他紧紧抓着长宁的手腕，“你知道后果吗？”
　　长宁垂下眼睛：“第一，我嫁给你做和亲的公主，可是我们有约定，我不会做和亲的公主；第二，我死，以向贵国谢罪。”
　　“你就没有一丝恐惧感吗？”颉利看着如木偶一般的长宁，心中有些悲凉，他喜欢上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美人。
　　“恐惧？呵呵！”长宁看着颉利，突然留下一行泪：“从十年前，我的新就在也没有痛过了。知道么？”颉利震惊地放开手，退后几步看着长宁，长宁苦笑了一下伏在石桌上，泪水将石桌浸出点点班驳。但是，不知为什么，她想说，告诉眼前这个异族的太子，反正他只是一个过客，在她的生命中一闪即逝，说了也无妨。
　　“我，6岁，就被莫名其妙地送到这里，所谓什么“祸乱国家”的罪名。你没试过吧？我的姐姐妹妹们，欺负我，踢我，甚至把我推进水塘里。最后呢？我们公正仁慈的皇后惩罚的确是我！为了活得平静点，我再也不会争，不会夺。我不懂如何献媚，也没人会理会我。知道这长宁宫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历代关押犯罪的宫妃和公主的，呵呵呵……然而我，有什么罪？有什么罪！”
　　颉利的眼神暗了下去，难怪她会如此冷傲，心受的伤越重，心就变得越硬。自己好象是第一次触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柔软，竟如此脆弱得让人心痛。
　　颉利走过去，轻轻按住长宁的肩头。长宁抬头，刘海盖住了她的泪眼，颉利皱着眉，心痛地想拨开她的刘海，看看她那双泪眼。
　　长宁挡开他的手，自己拭干眼泪，努力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十年来，都是这样，自己哭过了，自己拭干泪水。久之，就不再哭了。
　　“你现在知道了？跟我相处没什么好处，即使娶了我，对你的王位和国家都没好处。”长宁冷冷地说了一句，绕过颉利走进寝宫，紧紧扣上了门。颉利呆在原地许久，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从来不知道，长宁的冷傲来自于她那受挫严重的自尊心。她长期受姐妹欺负，又不受母亲庇护，如今，她又怎能忍受再被父母抛弃到那遥远陌生的地方？
　　颉利有些黯然，原本以为受伤的是他的自尊，然而却不知长宁的自尊心提真正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