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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雕塑 ...

  •   文/司南

      *有病
      *第一人称
      *连视角

      她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她,一直等,直到我碎成一块一块的那天。

      *

      我想我是保持一个姿势,从来不改变的石膏雕塑。每天无所事事地立在布满灰尘的木架子上,我常干的事情是看风把窗帘撩开,把阳光送进来把原本就很老旧的房间里再染上一层老旧的金色。

      每天都是这样,看到眼睛感到酸涩难受也还一直看,谁让睁着眼睛的雕塑不能闭眼睛呢?

      我就这样立在那里,直到她有一天冒失地闯进这间破屋子,把灰尘都惊得全部飞扬起来我无聊的生活才算有了个结束。

      该怎么形容这个闯进屋子里的少女比较好?金发、蓝眸、发育不良、活力十足……我曾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感觉自己有点后悔没有从别人那里学来一点文艺的词汇。

      这是个我没办法用自己蹩脚的语言形容出来的少女。光凭我那些毫无特征的描述,谁都可以从地球上抓出一大把那样的人。要说有什么大概可以辨认的特征,是她额前的头发用白色的发夹固定,头上绑着白色的末端像叶子一样的缎带。不过这也还不够,这样的少女也可以找出一大把。

      大概她最大的特征就是高兴地搂着我叫我的名字了——连。
      我本来没名字,不知道谁给我取了个,大家就那样叫开了。名字在我看来是十分无所谓的东西,我是说,在石膏雕塑看来,是无所谓的东西:学生们用石膏雕塑来练习素描的时候又不会多管哪个雕塑叫什么名字。

      所以她叫我“连”的时候,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她叫的是我。

      她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让我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托着下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嘴里念着我的名字。

      被少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残缺不完整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啪地响了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你好吵。”我长时间待在那破屋子里,几乎没听什么人说过话,所以面对她说话的声音我感到有些厌烦。

      她没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反而笑容更加灿烂,仿佛要把我烤得炸裂开来成为一堆粉末。

      “连。”
      “连先生。”
      “连少年。”
      “麻烦你理我一下啦。”

      “……啰嗦。”
      我生硬地回答她,太久没和人说过话让我的舌头打了结。

      雕塑的舌头打了结。

      *

      然后我的生活里就多出这么个少女来。和她在一起的生活非常轻松,轻松得都快让我忘了自己是雕塑。

      我还是待在那间破屋子里,她每天都会闯进来看我。

      和她聊天的过程里我讲话逐渐变得流利,也开始试着勾起自己僵硬的嘴角学着她的样子去露出笑容。

      多可笑,雕塑竟然想要可以自己变换表情。我笑起来的样子肯定很难看,她看到我蹩脚地笑时,惊讶在她的脸上停滞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惊讶就转成了眼睛里闪着水光的欣慰。

      奇怪的少女。
      ……还有奇怪的我。

      “连。”
      “干嘛?”
      “连。”
      “怎么了?”
      “连。”
      “到底怎么了?”
      “嘿,没事。”
      “你……”

      她也许不是人类,是个拥有魔法的妖怪……说妖精也许会好一点,否则她该怎么和身为雕塑的我交谈,否则我怎么会拥有捂住自己眼睛感到非常无奈又好笑的心情。

      随着她来找我的次数的增加,我感到身体里裂开的部分越来越多。

      认识她很久以后,我发现我爱上她了,爱上这个少女,这个能和雕塑说话的妖精。这有什么不可以吗?当然没有。于是,我在喊她名字的时候有种麻痹大脑的兴奋。

      “铃。”

      她的名字就像屋外窗檐上绑着的玻璃风铃,风吹起来清脆的声音就跟着响起来,和我喊她的名字她就用她干净的声音应我一声一个样。

      铃、铃、铃。
      我的身体都快给这声音震碎了。

      *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棵树,油亮墨绿的树叶和苍老的树干诉说着它存活岁月的漫长。看上去是已经在这里生长了许久的生命,我却第一次看见它,啊,失礼了,是“他”,相比起来我才应该是“它”才对。

      自从认识她以来,我变得有些不正常。

      有些时候我真的会忘记自己是雕塑,这不是个好兆头,我应该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

      虽然我如此想,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她。爱是一把锋利的铁斧子,斧子把我从头到脚都劈开,等我失去平衡以后在吱呀作响的会渗水的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能够眨眼睛了。好似真的摆脱了雕塑的身份,成为了一个人类。说实话,我有点怕,可能不止一点,是好几点。

      被剥了皮的刺猬鲜血淋漓地倒在一片明媚之中,触目惊心的场景令我浑身都发麻。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刺猬。刺猬的皮被剥去,我身体表层的石灰一层一层被用砂纸磨去,我快认不出来我自己了。

      我开始远离她,克制住在固体胸腔里乱窜的情感,用一座雕塑该有的冰冷去面对她。

      这不好受,真是难受死了。

      *

      她很快察觉到我冷淡,失望又悲伤地用装满了一整片蓝天的眼睛注视我。

      那片蓝天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分,曾经是现在也是。

      从前万里无云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闪烁着水光的眼睛从一开始的高兴、欣慰渐渐转化为恳求、悲伤,最后到绝望。

      我胜利了,我成功保卫了自己的心智,我知道我是雕塑,站在方便搬运的木架子上的雕塑。

      那片天空下起了雨,我被淹没在里面,像被上帝清洗过的土地那般,所有的一切都被雨水淹没了。

      把她打入绝望,使她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有一天,心灰意冷的她告诉我她因为父母的工作的关系需要到别处去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才算正式被斩断。

      她哭着跑出房间的,我应该是面无表情的,笑不出来。

      没有胜利者的喜悦,我发觉我失去了什么东西。

      失去了水、窗外的绿树和风。

      *

      他们说我疯了。
      说我逼走了想要帮助自己的恋人,断掉了和世界真实联系的线。

      他们是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那些话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他们的声音是突然出现的,像窗外的树,突然之间就出现了。我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真实性。

      ……

      过了不知多久,在我必须得摄入食物来维持生命以后,我意识到,这些都是可怕的、真实存在的场景,我恐怕不是雕塑。

      所以说,我疯了吗?
      是啊,我疯了。

      *

      相隔多年以后铃回来看我了,房间外面的医生都不可置信地问她,为什么还不放弃我这个精神病人。

      镜音连已经没救了,他们说。

      她固执地闯进我的房间,和我记忆中她第一次闯进我房间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连?”
      她红着眼眶但依旧笑着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答她,仅仅是木讷地望着她的眼睛。

      毒辣的阳光把我身体里的水分烘烤得一点不剩,我用石膏砌出来的身体不堪重负地痛苦哀鸣。

      重物落地的闷响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明白这是我石膏堆砌的身体爆裂开的声音。

      现在,我肯定变成一堆碎石膏块了,我想。

      我睁开眼睛,她依旧注视着我,而我,还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没有木架,没有破屋子,没有陈旧的地板,也没有雕塑。

      不管好的、坏的,都没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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