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谱》簌簌花微雨

12、惜园

　　世人常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乃君子之德。曦和固不敢自承君子之名，却不愿有负先生之所托，将晓和之事略略厘清，便亲往惜园而去。

　　京都近郊，天子脚下，自是多有富贵人等。但见田连阡陌，垄亩纵横，皆是田庄之属；甚者，敢称千顷良田，虽良马急行至疲累，仍未能出其界。其上耕作者亦多为田客、佃客。

　　田亩之中多植麦、稷，真个是连绵不尽，广阔无边。更有秋风时时，拂动麦浪层层，倒也有别有景致。只不过昨犹是丁香初结，转眼又已是紫薇正好，怎不叫人感概时节易改，韶光易去？

　　惜园所在之地名曰灵溪村，距京都约有四十里，虽犹称京都郊野，却已是鄠邑辖下。

　　马车一路未停，足足行得两个时辰，方才到得。但见灵溪村依山伴水，岭上苍翠欲滴，不见半分秋色，确是一个好去处。

　　只是灵溪村易找，惜园却难寻。问路于道旁农夫，皆是茫然，若无所知。马车于村中往来数次，终不得其门而入。眼见日色已高，去留难定，曦和犹可自持，流云、飞云已是略有焦躁。

　　猛然见有一十岁小女儿家，旧衣褴褛，怯生生地近得前来，欲言又止，若有所待。

　　飞云素来快言快语，也不曾多思想，跳下马车便招手问道：“姑娘可是知晓惜园何在？若能告知，感激不尽。”

　　那小姑娘手指一处茂密楮木林，轻声答道：“惜园不知在何处，村中独有一处娘娘庄，乐善好施，不似农家，只是需得从此间进出。”话音未落，便已急急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未知其言真假。辇夫自请先往，以探究竟。不多时，辇夫归来车外禀道：“且报大娘子知晓，惜园确在林中，只是路径狭窄曲折，车马难入，须得步行才是。”

　　曦和几人闻言，皆是讶然。楮木者，花不堪赏玩，果不堪品尝，木不堪大用；既无松柏之风骨，也无桃李之娇色，故而多为世间文人所鄙薄，或有称之为恶木。独有一点，任由你刀砍斧劈，火烧水淹，但有喘息之机，便可复生复绿，不多时又是一片生机勃勃。但见林中枝叶繁杂，交错乱生，小径亦昏暗难辨，谁料得惜园藏于此中？

　　独留辇夫看守车马，曦和并流云、飞云慢慢沿路前行，心中却暗暗叹息:惜园之中，必有所藏。如此隐密，非为高士隐逸之趣，非为豁然开朗之乐，实乃避世之像，与别处分外不同。

　　楮木林虽是茂盛杂乱，却不深远，只是蜿蜒曲折、幽暗僻静，令人望而生畏罢了。曦和三人也不过是小半时辰便已入内。

　　只见得惜园匾额已为风雨所侵蚀，勉强可认；两侧犹有楹联，字迹斑驳，依稀可辨；颇有荒芜之态。未知主人是无力修缮，又或是无意修葺。

　　曦和上前细细辨认，乃是：
　　花开花落皆成景，何妨俊赏？
　　云聚云散俱是缘，且自珍惜。

　　看罢，曦和心中更添一重感慨，此联劝君惜取眼前、莫求将来，岂非一语成谶？抑或是芙娘早料定结局？

　　四周多生有藤蔓、蔷薇之物，重重叠叠，缠缠绕绕，肆意蔓延、任意舒展，将惜园团团围护，使人难于攀爬，更难窥见其中景象。

　　流云上前轻叩门扉，一而再，再而三，也未有所动静，良久方听得有人应声而来。

　　门未开启，声已先至：“将女童置于门外，莫要留人，速速离去。”其声粗哑难听，虽是女声，却颇有几分男音。

　　曦和大骇，心中百转不定；流云、飞云亦是惊疑不定。
　　半晌，曦和方才按耐杂念，问道：“此处可是惜园？若是，还请回禀于主人，便道有故人门生前来拜访。”

　　门内人嘿然无声，片刻才答道：“甚么惜园，吾却不晓得。这里不待外客，你等且自退去。”

　　飞云听不得诳语，对道：“匾额题字明明白白，如何信口胡邹，说不晓得甚么惜园。”两下里各不相让，隔墙争执不休。

　　忽有一老妇人于内呵斥道：“丑姑，如何无故与人争吵，扰人清静。”

　　“白嬷嬷，非是丑姑要与人争吵，是外来人纠缠不休。甚么主人，甚么门生，甚是难懂。”丑姑语气极是不平。

　　“故人门生？恐是为寻芙娘而来。丑姑，且将门开来，待吾看上一看。”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门后有老妇人款款而出，满头花白，一身鹊灰，再无点饰，额间若有几处浅浅疤痕。其人虽着旧衣，面有损伤，却不乱其仪容，雍容大方。

　　旁有一女子，面覆青斑，身着彩衣，身形魁梧，粗壮有力，想来必是那丑姑。

　　曦和忙趋前行礼，先将自家拜帖奉上，再将来意复述一遍。

　　白嬷嬷手执拜帖，却不答话，只将曦和上下打量，良久才兀然问道：“莫不是吉州江氏族人？”

　　“嬷嬷莫非仙人，如何能未卜先知，料事如神？”曦和颇为费解，不免多有疑问。

　　“尝为江家客，与尔先祖有旧而已，何敢称仙人。”白嬷嬷微微一笑，若思故人风采，语气更多几分和蔼，“肖似乃祖，丰采宛然。”

　　“曦和能得先祖遗风十之二三已足自傲，何敢当嬷嬷如此厚赞。”一时间宾主融洽，倒让丑姑、飞云无所适从。

　　“丑姑，且去后园将芙娘寻来。”白嬷嬷打发了丑姑，自引着曦和往厅堂而行。

　　两侧屋舍中时有年岁不等的女童闪现，或是行动多有不便，或是容貌多有损毁，令人怜惜。曦和顿知丑姑于门口所言之意。农家废、损之女几无活路，溺死、闷死不计其数，芙娘必是心有不忍，方才有此善举。

　　进得厅堂，宾主分坐，粗茶淡香，白嬷嬷绝口不提其他，只将江家近况、吉州旧景细细问来，俨然是久未归乡，思乡心切。当听得吉州郊外庙祠香火衰败之时，嬷嬷满面怅然，长叹道：“光阴如电飞逝过，故友旧识莫可回。”大有故居颓败、桑梓难归之意。

　　曦和正要安慰数句，却见有一女子，身着元青衣裙徐徐而来，亭亭如白莲出水，想来正是惜园主人谭芙娘。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写，故事虽在，手生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