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谱》簌簌花微雨

11、清水出芙蕖2

　　室内悄悄，唯是茶香常淡淡，偶有指尖轻叩桌案声。

　　兀的听得简行先生轻叹一声，却是开口问道：“曦和以为芙娘何等样人？”

　　“先生题诗已是珠玉在前，尽已道出；而曦和与芙娘其人缘悭一面，所知所晓皆是坊间传闻，又怎可妄做他论？”

　　“你但说你所思所想，又有何妨？”简行先生与曦和相识也久，如何不知其惫懒，自不肯任由曦和轻易推却。

　　“既如此，曦和便姑妄说之，先生也姑妄听之。”

　　“京都之地，有桃李之艳、牡丹之贵、蔷薇之盛，数不胜数，于中可称翘楚者，可想见其美。”

　　“初成花影笺，今成四时花笺，无一凡品，皆有巧思，可知晓其慧。”

　　简行先生端坐上位，频频颔首，意是称许。

　　“解音律，通诗文，常得有‘桃儿脆绿，枇杷微黄，恍然间菡萏已初现’‘柳叶初裁，杏花新雨，怎敌得莺歌儿滴溜溜的圆？’之句，清丽可人，可明了其才。”

　　“得遇良机，即时脱籍自赎，未有半分羁绊；当逢良匹，便以直言相告，稍无半分犹疑；可叹服其勇。”

　　曦和一一道来，说至此处，却略略停顿，眼中若有惋惜之色，然终是笑道：“如此佳人，实是难得。”

　　闻得这般说辞，简行先生面上稍有讶异之色，直言相询道：“虽则人常谓芙娘人如其名，赞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奈何又有几人不暗生鄙夷之心？内院女子于此尤甚，多讥以‘行云飞絮共轻狂’，然曦和真不以之为诟病？”

　　“曾记得前人有句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正是恰如其分：道不尽的身不由己，说不尽的难以自专。其中更有几多心酸，几分凄苦，偏又与何人说？曦和纵不能感同身受，总还可多几分包容。”

　　“既如此，吾心安矣。”简行先生袖出一匣，细细查看一番后，轻置于案上道，“此乃故人旧物，欲要完璧归赵，奈何无人可为雁使，甚是苦恼。恰得曦和前来，正可为我解忧。”

　　木匣虽是色泽暗淡，然分毫不损其上雕花纹理，但见芙蕖朵朵，傲然怒放，清晰可辨、精美如故。

　　匣椟已是不凡，其中之物可想而知。曦和亦不免有些好奇，挑眉欲问，却又欲语还休。

　　“此中别无他物，独有并蒂莲佩一枚，乃是昔年芙娘初见文轩时相赠之物。”简行先生一语道破，若是微有怒意。

　　“莫不是张氏已然别娶，归还旧物以示决绝之意？”

　　“正是。”

　　“既如此，先生自当亲往，又何须假他人之手？”曦和心中不忿，不免言语中略生锋锐。

　　简行先生却也不以为意，只说道：“自文轩调官离京以来，芙娘约束门庭，誓不见外男，此其一。我今鳏居孑然，贸然登门，不免瓜田李下，此其二。近来随伺之人或是不足以信，或是不足以托，故而迟至今日，此其三也。”

　　曦和闻言，猛然生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纵然深知个中根由，也难敌此情汹汹、难以遏制，只得是以茶茗静心。

　　少少平息，曦和方是三分讶然、七分愤愤地说道：“芙娘所为，虽言贞洁，未免过痴；张生所行，或有别情，实为薄幸。”

　　“然天下无情男子皆是蛇鼠一窝，想来推搪之词也是大同小异，左不过是‘内难辞慈亲之教，外难敌物议之非。’，聊聊数语便可将旧日情谊、往昔盟誓尽数抹煞么？”

　　飞云、流云闻言亦有怨恼之色。曦和却又说道：“先生应将此物当面掷还薄情郎，直斥其罪，以免助其猖狂。”

　　简行先生叹息道：“芙娘于我有相知之谊，文轩于我乃同宗之情，若非我之好事，岂有这段孽缘？因我而有始，因我而有终，如是而已。”

　　曦和犹是不平，不肯稍缓其辞色。

　　“未知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曦和欲作何解？未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曦和又作何解？”先生婉言劝告，未尝出一恶语，温言细语道，“岂不知，一时哀恸，犹可有转圜余地，不至将大好年华尽付流水而去。”

　　曦和闻言，颔首频频，起身礼道：“先生所言极是，曦和实是失于偏颇。”

　　“玉有微瑕，不失其品；花沾细尘，不掩其娇；芙娘可当此言。既佳人难得，又怎可任其幽闭？曦和愿往以解其心，必不负先生之所托。”

　　“如此甚好，曦和自是通透之人。”话音未落，却见简行先生将腰间佩囊解下，置于案几之上，推与曦和。

　　曦和莫名，归座检视，但见其中有十数两散纹银，并百两银票一张，不知其意，不免笑问道，“此莫不是传书之厚赏？”

　　“莫要顽皮。”先生摆摆手道，“实是芙娘为人淡漠钱物，更兼避世也久，近时却又重以四时花笺入世，只怕是阮囊羞涩，居家大是不易。”

　　“吾素日于银钱之上散漫无道，常有‘钱到用时方恨少’之叹。”简行先生轻声喟叹，其中多有感慨，“囊中银钱虽是不多，固不能救其急难，但亦可作一时缓急之用。”

　　“若如此言，惜园之中必有大变。当及早往惜园一行，探其究竟，以解先生之忧才是。”

　　因心有牵挂，曦和只将简行先生所荐笺纸略略拣看，于中择其殊者。良久方才正色辞别，却也不忘将四时花笺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