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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治学 ...

  •   谷雨已过,便是过了春茶最好的时节。但有时要根据年景观茶叶抽长的程度来采,为了采摘晴时叶把握晒青,茶工总想避开雨雾蒙蒙的日子等天朗气清的时候忙活,日子便拖延了些。
      白梓生赶上茶园最忙的时节上山,到茶场采过茶,又看了几遍做茶的工序,多少对白家的茶叶有了头绪,至少能分清毛尖是绿茶而佛手是青茶。待梅伯忙过了春茶的活计,便转过头来教小少爷饮茶。

      梅伯教白梓生饮茶,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到山里去看水。
      “老头子我虽然粗通文墨,却不是风雅之人,”两人走在林间山道上,梅伯对小少爷说,“当年承蒙老太爷大恩,被选作茶园管事,我除却学种茶制茶的本事,也曾寻过前人著作,学习品茶之事。”
      白梓生不通茶道,便问:“制茶有学问,连喝茶也有吗?”
      梅伯笑道:“我们地处东南,日暖雨霈,自古就产茶。文人清客、贩夫走卒、野寺山僧都喜饮茶,但不同之人,所喜的茶种与喝法自然不尽相同。”
      白梓生点点头:“我从小喝的就是咱们自家的茶,但我知道路边野店茶寮子里的茶都是茶末煮的,大碗解渴。而且不说咱们,北边还有乌茶,绿茶更有杭州龙井、六安瓜片、洞庭君山茶……”
      梅伯一怔,复而喜道:“我还以为小少爷从未上心过茶事。”
      小少爷摸摸耳朵:“都是听我二哥说的,我就喜欢听稀奇事。”
      “茶道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除了品鉴有识之士的说法,还需个人体悟,”梅伯说,“小少爷觉得咱们莲花峰毛尖如何?”
      “清甘鲜爽。”小少爷绞尽脑汁。
      “那觉得咱们的佛手如何?”
      “醇厚甘香,”白梓生想想又说,“味道醇厚回甘,但是香味却清幽如真的香橼佛手。”
      梅伯叹道:“但是有些人却不喜咱们的茶。佛手是青茶,做青后炭火烘揉。有品茶者称‘芽茶以火作者为次,生晒者为上,亦更近自然,且断烟火气耳’。”
      白梓生怔了怔说:“咱们的佛手也有晒青呀!而且二哥说过北边有种乌茶,更是直接用湿松柴烧熏,制好后冲泡开便有松烟香气,走海路卖得可好哩。”
      “便是如此,只是听产地,也有人决计不喝咱们的茶,”梅伯说,“有北方人认为咱们‘多瘴疠之气,染着草木’,于是连所出之茶也需慎之。”
      小少爷委屈地撅起了嘴唇:“我从小就喝呢,没事!”
      “北方人来到我们这里,水土不服是常有的事,以讹传讹后便生是非,”梅伯笑道,“但少爷将来做生意若是遇到这种说辞,却是不必在意,个人体悟不同而已。”
      白梓生抿唇,依旧不服气。
      “‘汲清泉而烹活火,自谓与天语以扩心志之大’,”拨开林道旁蔓生的枝条,梅伯笑指一处山泉,“这眼泉便是我们此行要寻之水。”

      大和尚说“山水上”,但据梅伯说,天湖寺后山的悬泉却不是饮茶的好水,品水人称沃瀑之水不可食。
      “虽然那股泉水多是顺石壁而淌流,但终归有滴溅冲刷,不够洁净。”
      “此处山泉水听起来无甚名号,梅伯可知还有什么好水烹茶呢?”
      “扬子江心水、惠山石泉、虎丘石泉……虽闻名遐迩,但你也喝不到啊,”梅伯笑他,“烹茶取活水,你哪日要亲自到那处方可就地取水烹茶。”
      “可有不是现取活水烹茶?”
      “露水、雨水、雪水可逾年,皆是无根水。”

      二人汲了水回到茶园,梅伯在院中松下摆出茶具,置上茶灶。
      白梓生坐定后才发现,一旁的白墙边探出几支黄素馨,很是娇嫩可爱。
      “古人以对花啜茶为煞风景,我却觉得花景若好,岂不是助兴?”梅伯絮絮叨叨。
      白梓生托腮坐着,看他一气呵成。
      “今人少用团茶,少爷,今日咱们饮散茶。用的是茶园里新制的春茶佛手,因是新茶就不必炙茶了。”
      “好。”
      “水是活水,火亦活火。活火取硬木炭,今天用的是龙眼木炭,有焰无烟。”
      “原来还有如此讲究。”
      “候汤便是煎水。茶瓶不可为铁制,易锈,所以咱们用银瓶候汤。候汤最难,要细辨水不可过嫩也不可过老。”
      “怎么才知道何时恰当?”
      “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
      “接下来呢?”
      “热汤先洗紫砂壶,后纳茶入。一次投汤少许,盖上壶盖。三呼吸时,打开壶盖高冲注满茶壶,用以动荡香韵。水满不溢,以盖刮去壶口涌起的茶沫,盖定后以沸水淋壶身。三呼吸后,茶汤先烫杯,再泄以供客。”
      白梓生接过茶杯,那不是仿古建盏的黑釉茶瓯,而是德化窑清透润泽的白瓷杯。
      白瓷杯里一汪佛手茶,汤色金黄明亮,香气浓郁幽长。

      “施主有礼。闻到茶香,和尚我不请自来讨杯茶喝……”院门被推开,大和尚带着小光头立在门边行合十礼。
      “二位施主,有礼了。”清安一副比他师父还正经的样子,但是看向白梓生的眼中露出些许不自觉的腼腆笑意。
      小胖子和小哥哥已经有了食笋之交。

      梅伯重新候汤烹茶,这第二巡茶汤色略淡,香气宜人却不如第一巡馥郁。
      明和笑着双手接过茶盏:“听闻佛手三巡,色泽与香气皆有变化,梅管事选用白瓷杯真是妙极!”
      “旧时以团茶斗茶,白乳浮盏面,建窑黑盏最是相宜,”梅伯摸摸胡子,“而青茶撮泡出色泽金黄,用黑盏不显,故选白盏。”
      梅伯这是掰碎了说给小少爷听。
      小少爷一边听着,一边看小胖子喝茶,觉得他乖巧的样子颇为有趣。
      喝过第三巡,这壶茶便不可品了。茶童过来收拾了去,他们多是会抖壶喝上第四巡、第五巡的。梅伯给小少爷喝的是今年春茶出的极品佛手,他们哪怕是再喝几巡也能有滋有味咂摸上几天。
      “贫僧今日来有个不情之请,”明和这野寺山僧平日里很是放达,此时却正经起来,“山寺只贫僧与清安二人,贫僧除了早课晚课,还有许多作务要忙,没有足够时间教导清安……”
      白梓生看了眼清安,小胖子正茫然无措盯着师父。
      “望小施主得空的时候能教导清安习字。”明和对白梓生一礼。
      清安的脸涨红了:“师父,我自己能……咳,能练!”说着还把自己噎呛了。
      白梓生偷笑。
      和尚笑呵呵:“可要我把你的描红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小胖子的脸像个红柿子,呐呐道:“不要……”
      白梓生可想揉揉他的小红脸,又忍住了,万分热情地说:“已然忙过春茶,清安随时能来!不必带笔墨纸砚,用我的就成。”
      忙过春茶……梅伯望着头上的松枝,少爷你除了在林间春眠还忙什么了?
      清安看看大和尚又看看小哥哥,悄悄抚抚小胸口,不要带上自己的描红本子真是太好了。

      白梓生六岁启蒙,也是正正经经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四书”学过来的。但他不喜读书,又生在富商之家,老太太便拍板让他将来到铺子里去,“四书”学过就罢,“五经”不用读了。于是全家对于读书出头的期望,就落在白梓生那个喜欢读书的大哥身上了。白梓生家里三个亲兄弟感情很好,但他时常觉得自己与大哥最为相像。只因他们都是惫懒人,他自己是不耐烦读书,他大哥是不耐烦庶务,只有二哥没心没肺走南闯北。
      清安今年九岁,启蒙倒也不算很晚,白梓生是有底气教他习字的。白小少爷的一手字是白大少爷盯着练出来的,稚嫩端整的台阁体,不求个性使然,但求清晰工整。
      清安每日下午到茶园来习字,白梓生很是耐着心慢慢教他。从扶手润字再到描红,顺便把自己那点熟背“三百千”的本事都拿出来了。白梓生在家里是老幺,把一腔爱护幼崽之情都倾注到小胖子身上。教过润字后,他就喜欢从背后揽着清安,小孩儿抱起来软绵绵。
      清安是个好学生,安静不作怪,一点就透。但是他也是个惫懒人,手臂酸了就眼巴巴看着小哥哥,也不说话,直到白梓生心软让他休息为止。
      白梓生喜欢逗他:“不急呀,你之前究竟把描红写成什么样子了?”
      小胖子摇摇头,不说。小少爷问得多了,他就笑。
      终于有天,在萝菔粿的诱惑下,小胖子说了实话:“习字无趣,我画了一只放生池里的龟仙爷爷。”
      唔,龟仙爷爷——大王八。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但若要细究已经是明后,不写团茶了,写的是冲泡散茶的方法。
    佛手茶是乌龙茶,此处冲泡法结合了明清时的撮泡法和闽地功夫茶泡法,虚构手法,请多多包涵(这是个架空。
    这小节让我差点翻烂茶谱和煮泉小品,我已经努力克制信息量了,希望不会看起来像在掉书袋。
    建盏是建窑黑釉盏,白瓷杯是德化象牙白。
    三百千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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