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登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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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地敲门。
“谁啊？”
“芳华姐在吗？”我对开来门的小丫头微微一笑。
“在，在的。”那丫头结结巴巴的。
我绕过她，走进门去。
芳华今晚也要登台，此刻正在上妆，粉黛未施的面庞依旧美丽，如果细细看去，却有几点雀斑映在脸颊上。
她从镜子里看见我，冷冷回头道：“你来干……”
我穿着为登台准备的裙装，一步步走近她。
她在瞬间愣神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芳华姐，我那里没有和这衣服相衬的唇脂，听说你有舶来的口红，可以借我用一用吗？”
她站起身，本就高贵的美人，加上犀利的眼神，更显得冷艳逼人：“你是在向我示威？”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借支口红。”
“江蝉，还没登台呢，你的尾巴就翘上天了？”她蓦地靠近我，“你以为自己要红了，很了不起？穿着这样的衣服，你很得意？是，你是该得意——能穿上这样的衣服，你是有本事，可来我这里炫耀，你怕是就找错地方了，这样的货色，还入不了我的眼！”
“我只是来借口红……”
“你真虚伪！”她笑了起来，复走回梳妆台前坐下，“他们说得对，跟你这种黄毛丫头斗，实在没意思。”
我深吸口气，慢慢走过去：“不错，我是来炫耀的，我是来示威的。”
“哼。”她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过我想炫耀的不是这件衣服——你是比我漂亮，比我红，但我比你年轻，而且，我现在有了机会。再过三年，我才二十岁，你呢？你是不用和我这样的黄毛丫头斗，你斗不起！”
她忽地站起来，显然我戳到了她的痛处——但仍隐忍着，深呼吸几次，才从牙缝里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微微垂下眼，“我是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向张大佛爷荐了我，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更何况——不知你听说没有，有一回我得罪了客人，是付少帮我脱了困，正是有那回，经理才注意到了我——那次你正好不在。”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付少的，不只是为着出路，也为着一颗心——付少的确是少见的才俊，生得好，有前途，又是那样和善的一个人，他待你一定很温柔吧？”
芳华明显有些怔愣，半晌却抿嘴一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沉默不语。
“你说的不错，你比我年轻，说不好以后还会比我红。可如果是他，那么，我会让你知道，你太天真了。”
她从我身边走过，被我捉住了手腕。
“放手！”
“啊！”
等到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破门而入时，看到的一幕便是：
芳华呆呆站在那里，还维持着那种愤怒而厌恶的表情。我坐在地上，背对门口，肩膀微微耸动，伴着低低的抽泣声——地上一片醒目的红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经理一进门，就激动地大声嚷道。
我从地上爬起来，回过身，手还按在右肩处——半个肩膀已经露出来，那里赫然少了一片布料，如果不提着，只怕裙子已从身上剥落。
颤巍巍捡起地上的碎布片，经理环视房中众人，最后问芳华，是气急败坏的语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干什么？”经理的态度显然激怒了芳华，她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你问问她来这里做什么——自己跑出来四处招摇，衣服破了能怪到谁头上！”玉指纤纤，正指着我。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用空闲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低声道：“我那没有和这衣服相衬的唇脂，听说芳华姐有舶来的口红，我想将最好的自己表现出来，于是便来借……”又急急地道，“不关芳华街的事，这衣服是丝绸质地，指甲都能划破，肯定是我不小心……”抓着衣服的手紧了紧，手上的指甲修得短短的，圆润整齐。
我垂下眼，眼角的余光正看见芳华洁白如玉的手，修长纤细的手指，和留了几寸涂着鲜红蔻丹的精致指甲。
“江婵，你含血喷人！我只是甩开了你，根本没碰上你的衣服边，怎么可能划破你的衣服？”
“好啊，总算是招了，当时屋子里只有你们两个，难道江婵会自己划破衣服不成？芳华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地位不会变，你怎么就听不进呢，你知不知道，这件衣服值多少钱……”
“我说了，不是我！”
我示意在场其他人出去，自己也慢慢走出了门，关门前一刻，我听到经理怒火冲冲的声音：“我看你是已经无法无天了！这次决不能这么算了……”
我坐在休息室的角落里，左手的大拇指甲上有个小小的切面，十分不起眼，是那种修剪指甲时不小心留下来的尖角。
用指甲刀轻轻地、仔细地将那种不和谐抹去。
丝绸衣服本就易碎，事前又已经被剪开了一道小口……
很多事情其实不用学，多看看也就会了——在家里，父亲就有好几个姨娘。
“简直岂有此理！”有人推进门进来，却是茉莉，“那个贱人竟敢这样害你，这次绝不能这样算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走，我们找经理理论去！”
我拉住她：“我自己过去。”
“那怎么行，我还不知道你？娇娇弱弱的，还不是被那贱人欺负了去？我得陪着你去！”
“……这个事情以后以后再说，眼下最着紧的，是登台的衣服没有了。”
“也是，要不，我给你看看，能不能缝补？”
“不要！”
她惊讶地望着我。
我才发现因为过于激动，竟不觉提高了声音，听着竟有些尖锐。
“丝绸的衣服本就不能缝补，更何况破了那么大条口子，你不要白费功夫……总有办法的。”
“经理，请不要再追究此事……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
经理的眼神高深莫测：“我倒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宽容大度，要知道，她是你最大的，不，应该说是你无法超越的竞争对手——别人也许不知道，你是个要上进的丫头，我可不信你会放弃这种机会。”
我垂下眼：“我只是为了自己——既然无法超越，何苦做这些事？不管我以后能不能红，至少她现在高我不止一头，我今天这样对她，只怕他日她将十倍于我。”
经理眼重的探究之色变成了然，他点点头，赞许道：“你是个明白人，只是，衣服没有了，这登台，要么延迟，要么从别处匀一件，崔逸云的身量和你差不多——你自己选吧。”
“其实……我自己也是备了衣服的。”我试探着道。
他皱眉：“还有些时间，你去把衣服换来，我看看。”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衣服是好看，穿着也合身，可是，实在太普通了些。
经理怎么会同意。
然而他的表现却让我觉得难以理解，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随即又恍然大悟地点头，末了，以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盯着我，配着讳莫如深的笑容：“就这样穿！你……去准备吧，也快到你了。”
茉莉一直在门外等我，看见我，瞪大了眼睛
：“怎么穿的这样，你不会是要这样登台吧？”
“经理点了头的。”
“可这实在太朴素，不过，这衣服……”她皱起了眉，“算了，经理都点了头的，他总不会跟钱过不去，错不了。”
我琢磨着她话中未完的意思，经理是不会跟前过不去的，所以，这衣服一定有古怪，不然，他怎么能同意，不然，那些人怎么巴巴儿地送了过来？
“……你可得加把劲儿！”
“啊，什么？”我回过神，才发现茉莉已絮絮说了许多。
她嗔怪地横我一眼：“魂掉啦？我是说，今天来了大人物，你可得加把劲儿。”
“什么大人物？”
她暧昧地笑了起来：“付清风，还有他那个财务部长的叔叔。”
“是吗，听说他不在上海呀。”我心不在焉。
“这不回来了嘛！就叫你撞上了——来的可不止他们，还有东南五省的督军，陆允正！”
我不知道别人站在舞台上是怎样的感觉，我只看到炫目的灯光，和黑压压的人头，在那一刻，腿都是软的，突然想到——我本该坐在放着多宝格和四君子屏风的闺房里，熏着暖炉，绣着嫁妆，过着我不为人知的生活，希冀着玉莹堂姐信中的花花世界，享受着永不会被察觉的平淡幸福。
然而，我走了出来，不管是为了什么，站到这里，就没有办法退回去。
于是，垂下眼，轻轻地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登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