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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狠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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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大富豪夜总会新近最热门的红人。
本该成为东南五省督军陆允正的姨太太或情妇,没想到却被扫地出门,灰溜溜回了夜总会,重新当起了歌女——话虽然不好听,却不妨碍趋之若鹜的客人,开始还小心翼翼,怕陆允正会突然发难,过了些时日,见我这还没登堂入室就下了堂的可怜女人果然已经被忘得干干净净,便益发地热情起来。
再来便是我性情大变,往日的“小玉莹”江婵在众人眼中是个温温婉婉的小女子,有一把好嗓子,却多有扭捏。如今温婉依旧,那扭捏却成了欲拒还迎,有客人说,连眉眼间都带了三分媚色——我不想深究那是为什么。
底下的传言我也有所耳闻,水性杨花风骚成性一类——这些个词,用在夜总会哪个女人头上不是正正好?只不过我被提了出来,多加渲染,便成了那五十步眼里的百步,先侍奉了张大佛爷,后黏糊着付清风,末了又巴上陆允正,其间还有方处长、李老板等小角色无数,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名。
如今又多了个新爱好——珠宝,这也是夜总会的女人心照不宣的事。我们仰仗男人过活,最爱他们送的便是珠宝,珠宝值钱呀,这可和送送花、吃个饭、看戏什么的不同——自恃清高的男人讲求个罗曼蒂克,在夜总会的女人看来,送珠宝就是这世上顶顶浪漫的事情。
当然,这是不能放到嘴上说的事情,而我这个本不甚在乎这些的,如今突然变得俗气,自然是要被刮目相看的。
几番议论、几场应酬,日子倒也过得热热闹闹,那些风言风语,也不过就是个饭后谈资,大家伙多是抱冷眼旁观的态度,我的人缘虽不算好,但真正的仇敌也不算多。
如果以前芳华算是一个,那声谢谢也许昭示了些许不同,更何况,现在我是陆允正的人,跟付清风搭打不上几分关系,着实不会再有什么正面冲突。
相反,崔逸云成了头前一个、我初回夜总会那日,她并不在场,狭路相逢是两日后她登台的日子。
甜美的女人一贯有明媚的笑容,对着我亦保持灿烂的弧度:“江婵,你回来了。”绝口不提陆允正。
我却没有错过她乍见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自然怪不得她,那是她心尖尖上的人,又岂容人染指。
小心防备着就是了。
我走过长长的走廊,最近有个新节目,锦绣坊的掌柜送来了新衣,趁着还早,先试穿,尺寸有不对的,也好尽快改了。
才推开门,就听到嚷嚷的声音:“不要胡说八道,若是给了人的,你岂会放在上面,早早收起来了!”是崔逸云,叉着腰,气哼哼的模样。
掌柜则唯唯诺诺:“崔小姐,这真是江小姐要的——经理亲自下的单子,就两条,一条给您,一条给江小姐,这款红色是江小姐的,这款粉紫是您的。”
“我不信——往常都是先到先选的,我就要这红的!”
何其熟悉的场景,也为一件衣服喋喋不休,热烈地争吵,只是,那时的我站在崔逸云的身边,甚至小用了个激将法,让芳华将衣服让给了崔逸云——那时芳华还是夜总会最红的女人,无可撼动的台柱,那时茉莉还是我的好姐姐,絮絮叨叨又神经质,却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那时的我默默无闻敬小甚微,心中却没有那许多名和利、情与伤。
我走过去:“这是怎么了?”温温柔柔的语气。
掌柜似长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江小姐,您要的衣服小的给您送来了。”
点点头,抚上轻软的布料,鲜艳的红,火一样的颜色。
“很好看。”我评价道。
掌柜抹着额角的汗,笑道:“您满意就好,”瞧一眼崔逸云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要不,您试试合身不,尺寸有什么不对的,小的马上给改。”
“好啊。”欲拿起那衣服,手却被按住。
“江婵,”崔逸云甜甜地笑着,眼睛弯弯两个月亮,握着我的手直摇晃,撒娇道“我好喜欢这件衣服,我们两个换一换,这件粉紫的也很好看!”
我拍了拍她的手,徐徐道:“既然粉紫的也很好看,你为什么不要粉紫的呢?”
她灿烂的笑颜微微一僵:“……我肤色较黑,不衬这颜色,”又拉了我的手,“江婵,就换一换呗。”
偏头想一想,点头道:“也好。”
“真的?”她喜形于色。
“嗯,”我也微笑,“不过,这是我登台要用的衣服,不如这样——等我先穿一回,然后再送给你,你看如何?”
不再看她骤然变色的精致小脸,我捧着衣服走出房门。
自此,我和崔逸云算是彻底打开了天窗,撕破了脸皮,倒也清爽自在。
……
因为我的缺席,我和芳华合作的节目被搁置了许久,如今我回来,自是重新安排上了日程,只是她的精神总不大好,多半时间恍恍惚惚、神思不属。
我想了一想,便知道了缘由,付清风和孙淼淼的亲事已经敲定,翻过年去,大约就要成亲了的。
虽是早就注定了的结果,可事到临头,仍会叫人肝肠寸断。
我见她实在憔悴,忍不住道:“你真心爱他,便与他做小,也能长相厮守的。”
她却摇头。
我皱眉:“你还在乎名分?”
“名分?”她嗤笑,“要不要得起另说,我也不在乎,你不懂——真爱一个人,只想着和他双双对对、生生世世,又岂能容得下其他人,那孙家小姐若是真爱他,必容不下我,我反正是受不得与她共事一夫。如此,我宁可呆在这里,等他哪日想起了,便来瞧瞧我,虽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总算眼不见为净。”
我默然。
她看我半晌,突然问道:“实话告诉我,你究竟喜不喜欢清风?”
“你大约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而我——他在我眼里,和别的客人没什么不同。”
“果然,” 她露出了然的表情,“那陆允正呢?”
愣了一愣,我淡淡移开视线:“大约,和付清风也没什么不同。”
她看我许久,最后点点头,道:“我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你,即使对所有人虚情假意,我总希望自己能有一份真性情——你的虚假令我难以忍受。不过,既然你并不喜欢清风,我也不会再故意刁难你,从此,就井水不犯河水吧。”
这算是求和了吗?我抿着嘴,没有应声。
她也不在意,耸耸肩,道:“没错,当日是我给张大佛爷下药,不过,你对我做的手脚也不算少,咱们谁也不欠着谁。”起了身,“我有些不舒服,你自己练吧。”款款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报纸上说,昨儿晚上有有个银行行长死在了回家的路上,约莫是仇杀吧,这世道啊,真是乱了……”
我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
“附近有什么寺院,求签灵验的?”休息室,我一边梳头,一边问身后的小侍女。
那侍女嘻嘻而笑:“小姐要求什么签儿,这不同的签儿,得去不同的庙里求呢!”
斜睨那丫头,我嗔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是自然了,不同的菩萨管着不同的事儿,文曲星管功名,月老管姻缘,财神爷管生意,都是不一样的!”
我作沉思状,点点头,道:“我想去求……姻缘签。”
那小丫头又吃吃地笑起来,一脸了然的神情:“城郊有座水月庵,里头的月老殿求姻缘最是灵验,小姐不妨去那里。”
“……当真灵验?”
“自然。”小丫头一脸的信誓旦旦。
我点头,选了粉红色口红,细细涂起来。
“小姐,”那小侍女顿了一顿,问道,”您要去去那水月庵吗?”
“嗯。”淡淡地应。
“那……您什么时候去?”
瞟她一眼——她一缩脖子,急急道:“问好了日子,婢子好为您和经理告假去。”
“也是,”我回过头,“就明儿下午吧,你和经理说一声。”
“是,婢子这就说去。”一福身,急匆匆便出了门。
放下口红,我垂了眼睑去看镜子,里头的女子面容平静,带着三分平静七分绝然。
……
那小侍女说水月庵在城郊——我看一眼立在荒郊野地里的庵堂,再望一望灰蒙蒙的天色,不禁皱起了眉头。
翠莲本要跟着一道来,被许妈瞪了两眼,吓得再没吱声,我便一个人坐了黄包车过来。
灵不灵验不知道,但水月庵当真有个月老殿,我一视同仁,将所有的菩萨摆了个遍,又捐了些香油钱。
“施主不妨求支签。”老尼姑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我学者她那模样,施了个礼,接了签筒,便求了一支。
“施主想问什么?”解签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尼,神情肃穆,拿着签牌看了许久,方问道。
“问平安。”
她抬起眼,一双眼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复垂下:“中平签,”顿一顿,接着道,“山重水复,曲径通幽,一切还得靠施主自己。”
我一向晓得,但凡解签,要么说得玄之又玄,要么说了等于没说。在青城时,母亲曾为我求姻缘,也得了支中平签,解了半日,只说情路坎坷,一切还得看我自己。
如此说来,不是这求签一事其实都是胡说八道,便是我这一世,满天神佛皆不可信,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等走出水月庵,已是午后三四点光景,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压得更低,寒风呼啸,如利刃刮面,眼看着就是要下雪了。
拉低帽沿,拢紧大衣,我慢慢往前走,不远处有片小树林,眯起眼看过去,黄土飞扬、怪石嶙峋,倒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所以,当四五个蒙面男子出现在身前时,我没有丝毫惊讶,十分镇定地停下脚步,微微一顿,也不等他们说话,牛了头转身就跑。
他们大约从没见过如我这般,不尖叫、不惶恐,一脸淡定直接逃跑的猎物,我都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一口气跑出树林,我停下步子,回头,冷冷地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从树林更深处跑出来的十来个人,将那几个蒙面男子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直顶着脑袋。
“回去告诉崔逸云,下三滥看的手段就用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她不嫌烦,我还嫌呢,这次就饶了你们的狗命,再有下回……”
我没有说下去,枪杆子说明了一切,看那几人一眼,吩咐道:“堵了嘴,一人割一只耳朵。”
人是许妈派来的,我特别嘱咐了带着枪,此刻听见我的话,纷纷惊异地看我,却没多说什么,低了头照做。
一时间,鼻间充满了血腥味,却因为事先堵上了嘴,只听得低低的“呜呜”声,却也惨烈非常。
不再看这人间地狱,我扭过头,淡淡道:“将耳朵收起来,送到大富豪夜总会,给崔小姐。”
我曾一度怀疑,找人跟踪监视并企图害我的人是芳华,毕竟她一直和我有夙愿,并几番威胁不会叫我好过。我第一次在巷口遇见乞丐那一回,和崔逸云甚至还未熟识,又怎么能想到是她?
可见人心之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