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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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缓缓响起。
我坐在厚重的帷幕之后，看不清外面如何情形，只感到原本嘈杂的大厅正渐渐安静。
深吸口气，仔细听乐师演奏，找准音符，缓缓地开始唱。
歌并不好唱，最大的难度在于十分冗长，且多有高音，才至一半，喉咙中就已有了酸涩之感。
却还要继续下去。
等一曲终了，我听见外面如雷的掌声，此起彼伏的喝彩声，无数人高呼“芳华”，场面一时热烈无二。
后台也瞬间沸腾，侍女们跑来跑去，热水、毛巾、外衣，一样样可能被用到的东西，全部奉到回了后台的芳华面前。
坐在角落里慢慢喝水，湿润略显干涩的嗓子，然后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在经理耳边说了几句，原本喜气洋洋的经理神色一顿，看一眼被众星捧月的芳华，匆匆出了门。
在热闹的气氛里，这一幕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我放下水杯，跟了出去。
“……本也只是几个她的熟客在说，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开来，说什么天籁的，十分催促。”
我站在角落里，听见经理微微不悦的声音：“你们就不会推脱几句？”
“小的本也想推说放的留声机，可抵不过那些客人耳朵尖，她的声音又极有特点，无论怎么的，都要再听一曲，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都是些不会办事儿的废物……”我在经理恼怒的骂声中迅速离去。
……
十分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您怎么来了？”我满脸的惊讶。
经理此刻的表情十分柔和，甚至带了些慈祥无奈的笑：“本想着你身子不好，叫你多歇几日，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刚才情急，一时也顾及不得，实在是委屈了你。”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这是我的本分，再说——我身子早好了。”
“那就好，”他笑一笑，又道，“外头有几位客人，一定嚷着叫你再登台唱一曲，我只怕你累着……”
“不会啊，”我打断他，作出雀跃的样子，“许久未登台，其实我心里十分失落呢，有这样的机会，我是只有高兴的！”
他不想我说话如此直接，愣了愣，话头却也断了，半晌，清咳一声：“如此也好，便辛苦你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相信会有人听出那在幕后唱歌的人是谁，却不一定有人愿意为我出头，我笃定的是，“那些人”一直在我身边，如影随形，一旦我有什么行动，只要有利于他们，是一定会配合我的。
果然。
……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与计算——谋害芳华的人原想搞砸这次制出，不仅没成功，反叫我也沾了光；芳华本想着叫我做一回苦力，在幕后给她当留声机，我却到底因此复得了登台的机会。
至于我，不仅心愿达成，还得了个意外之“喜”——
也不知是谁先说起来，我和芳华二人合璧，光芒甚于各自十倍，那原本只属于芳华一个人的歌舞剧，也让我分了一杯羹。
她自然不愿，可也没有办法，客人们喜欢怎么样，我们便只能怎么做。
我们甚至开始排一支新舞。
从客观的角度上看，芳华此人还算有些原则，虽然热衷于对我冷嘲热冷、百般讽刺，但一到正事儿上，却是极认真的，我根基浅，舞跳得不身好，错处颇多，她话说得难听，却每每能纠正指导——我瞧着，人品倒比我强些。
至于明争暗斗，在这个场子里，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事。我自己尚不能免俗，又岂能斥责他人奸险算计？
……
这日，我和芳华正排练新舞，她穿着木底的舞鞋，可脚尖点地连转十几圈，我却怎么也做不好，脚趾红肿，也只转两圈便无法继续下去。
芳华指导了几次也不见好，冷哼一声；“当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装了稻草的绣花枕—也不知那些男人怎么长的眼。”便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赶上去：“这曲子三日后就要演了，你且再教我一教。”
她脚下不停：“急什么？那天我没空儿，来不了，我会跟经理说，把日子往后推。”
“你说——那日你来不了？”
她回头，冲我挑衅一笑：“你以为我骗你，故意不教你，好叫你演出那日出丑——我可没有你卑鄙。告诉你也无妨，三日后清风邀我参加舞会——”挑了挑眉，“你就自己慢慢练吧。”
我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语，大概在所有人心里，我都是倾慕付清风的罢，也不知我是成功还是失败。
“在想什么？”
回头，崔逸云正立在我身后，我扯一扯嘴角：“听芳华姐说，付少请她参加舞会，我还不知道舞会是什么样的呢，倒有些神往。”
她同我一起目送芳华的背影离开，笑道：“不过就是一群人在一起跳舞，和我们这儿差不离，没多少意思的——我看，你是吃醋了吧。”
佯装嗔怒，我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她却没有笑，反惆怅地叹了一声：“芳华姐真真是好福气，有付少那样对她，我却没有这样的命，他，马上就要走了……”
我一愣，下意识道：“谁？”
“你不晓得？大帅啊，他在上海逗留了许多时日，眼下临近除夕，他是一定会回平诚过年的，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来，来了，也早将我忘了……”说着说着，竟有些出神，半晌才想起还有个我在旁边，颇尴尬地一笑，“倒叫你看了笑话。是陆大帅要回平诚了，付部长（付赫松）办了个践行舞会，付少邀请芳华姐，去的就是这个舞会，说起来，我也是要去的。”
我望着她：“看来，是那位陆督军邀请的你。”
她俏脸一红，无限娇羞便代替了几缕愁绪：“嗯。”
“全上海的女子也只你有这个荣幸。”我道。
……
因为突然的心情不佳，我没有在下班的第一时间就回去，而是独自踱着步，去了那家久未曾光临的白俄人的西饼店。
松软的糕点、温热的饮料和暖洋洋的灯光都无法驱散我心里的阴郁——世上男人皆薄幸，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笑那一个个痴情女子还要苦苦守候，心甘情愿。
越是道貌岸然，越是可恨！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手中的玻璃杯重重放到桌上。
滚烫的液体飞溅，落到手背，我被疼痛拉回现实，不禁一愣，又不关我的事，我操个什么心，又发什么脾气？
大概是为玉莹堂姐感到不值吧，对，一定是这样。
付清风、陆允正都是一丘之貉，走了更好，早走早干净——我望着那被烤得金黄的面包，彻底失去食欲。
……
等神色怏怏地回到家，便在卧室遇上衣着整齐、神情肃然的许妈。
看一眼挂钟，已近深夜：“您还没有休息？”
“怕小姐饿，给热着夜宵，我给您去端。”
“不用，”我将房门掩上，“有什么事，直说罢。”
她注视我一会，点点头：“陆允正不日将离开上海。”
“……嗯。”我淡淡地。
“看来小姐是知道了——陆允正即将离开上海，付家出面办了个践行舞会，就在三日后的晚上。”
我隐隐有了些猜测。
果然，她接着道：“还有几天时间，您要想办法参加这次舞会。”
“然后呢？”
“您可以先考虑如何被邀请的事，其他的，到时我会再和您说。”她垂下眼。
起身，我慢慢走到她身前，注意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半晌，深深吸气：“你老实告诉我，这次任务，是不是有危险？”
“……是。”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按照许妈平素的说话风格，我很希望她会笃定地打断我，“不会有意外”或者“我们不会让你死” 。
但没有，她说：“如果您出了意外，我们会妥善安置您的母亲，如果您能成功完成任务并全身而退——你将获得自由。”
这实在太诱人，不过，越丰厚的报酬就代表越危险的境地，这绝对会是一番攸关性命的作为，我却没有多少恐惧或退缩之意，只因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沉吟一会，道：“这次舞会，夜总会被邀请的人是芳华和崔逸云。”
许妈点头：“从芳华下手更好。”
皱眉，如果再次算计芳华，只怕我们稍有缓和的关系将再次掉回冰点：“她将付清风看得很重，对我防备也极深，只怕难以成事。”
“芳华性子直，比崔逸云好对付得多，更何况——即使您成功阻挠了崔逸云，小姐能保证会代替她被陆允正邀请？”
“……知道了，”我微微不耐，“两天后行动，你找一个人来帮我。”
许妈出去了，我却久久不能平复心绪，好一阵心浮气躁，半晌，将平素最喜欢的方枕狠狠摔倒地上。
抚额，太阳穴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山雨欲来
，还差 